桂芳香四起,伊人在何方?桂花苑的晚风浸沐了众人,只璃逸轩一人心不在焉。他心中对那女童恋恋不忘,多次借机探问母后萧氏,却无功而返。近来,他夜中老是梦见她,只见她一脸血色幽怨地望着自己。他担心她出了意外,急于寻找其下落。思来想去,他能猜测到的地方只有萧府,便立身收起腰间的软剑,走向萧夫人:“舅舅与父王商讨国家大事,天色渐晚,让侄儿送舅母回府吧”他有意夜探萧府。
“太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刚刚你舅舅走时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家仆已在外等候,就不劳太子费心了”萧夫人与国后叙旧时,便受嘱托切莫泄露那双儿女的风声给太子。虽不清楚国后用意,却还是照办了。
“轩儿,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萧氏走了过来,“你舅母我会差人送回府的,你就放心吧”
璃逸轩对母后萧氏和舅母萧夫人的言行起疑,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有了答案,便安心回道:“好的,那便劳烦母后了,舅母,轩儿先行告退”
“哥,你等等我”缙云公主紧跟其后,“母后,舅母,云儿也先行告退”
国后萧氏牵着萧夫人的手,“嫂子,去我那坐坐”
萧夫人摇头,“不了,太晚了,你哥哥不放心家里,让我先回去看看”
“好,有劳嫂子了”国后萧氏将萧夫人送去宫门,谢贵妃也正好送谢夫人回府,“哟,真巧呢,萧夫人不再坐坐”
萧夫人行礼,“贵妃娘娘,谢夫人”
“哟,免礼”谢氏扶起萧夫人,“自家人,不用拘着”
“贵妃娘娘说的对,嫂嫂无需拘礼,对吧,谢夫人”萧氏点名谢夫人,谢贵妃脸上挂不住,却仍笑脸相迎,“王后说的是呢,妹妹今后也不要太见外”她拍着谢夫人的手,轻挑着蔑视的眉,“时候不早了,妹妹路上小心”
太子璃逸轩甩开妹妹缙云公主,趁着轿前夫人们的闲谈,偷偷溜进萧夫人的马车内。待马车出了宫门,方从底下现身,着实吓了萧夫人一跳,“太子殿下,您怎会在这?”
“舅母,轩儿打小便与舅舅亲,也知舅母对轩儿的疼爱。我只问舅母一句,您和舅舅是不是收留了一对兄妹”璃逸轩沉敛的性格是宫中恪守的萧氏培养出来的。他对母亲多的是敬畏,舅母宠爱自己,于他而言更像母亲。儿时起便对舅母欢喜的很,自与她比较亲。
“你母后不让你知道,你为何偏逆她的意”萧夫人自知隐瞒不得,便笑道,“棠宇与你年龄相仿,你是想找个陪读的伴,还是?”虽说是舅母,对他的心思也琢磨不透。
“他们果真在府中”璃逸轩兴喜地抓住萧夫人的手,“舅母,带我去看看他们”
“棠儿回军中了……”萧夫人有些犹豫。
“女孩呢,可否在府上?”
“容儿倒是在”
“她果真在府里?”璃逸轩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是啊,容儿是个聪明伶俐又乖巧的女孩,我和你舅舅都非常喜欢她。他们兄妹二人现在府里有舅母照应着,你就放心吧”见萧夫人对安容这般喜爱,璃逸轩倒也放心,但又有几分不安:“舅母,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吗?”璃逸轩只有见到她后,才能真正心安。
萧夫人是个心思很透的明白人,国后既已嘱托她不让其向太子透露兄妹二人之事,必有缘由。可太子却偏偏要偷溜出宫打探他们的下落,萧夫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敷衍道:“殿下尽管放心,容儿在府中舅母会好生照应的”萧夫人怕国后知道太子私自入萧府见他们兄妹二人,回头怪罪下来,她与萧廷免不得又要受到责怪。
“舅母,您放心,我不会让母后知晓的”璃逸轩央求道。
见太子这般心诚,萧夫人不忍伤害,遂试探地问道,“你告诉舅母,你是真的很在意她吗?”
璃逸轩很肯定地点头,并如实相告道:“自母后将他们带回京中,却又瞒着不让我知晓。母后曾答应容儿会帮她报血仇……”提及安容的血仇,璃逸轩顿了一下,心思一沉道:“他们是好人家的孩子,我不愿他们牵连到复杂的争斗中来。舅母,你让我见她一面可好?”璃逸轩心中很是不安,因为他知晓萧氏的计谋定是在利用他们兄妹二人。趁着他们还尚未有利用价值时,他想帮他们逃离被利用的宿命。
月寒渺凄楚,更悯嫦娥宫。夜深的萧府格外寂静。安容怀中抱着容棠宇送与自己的小白兔,靠在窗前赏析明亮的月色,心中却在度意广寒宫中的嫦娥是否与自己一般清冷。她记得书中时常描写月宫凄寒,广寒宫内的嫦娥只有玉兔和桂树相伴。想到此情此景,安容心中忍不住的有股心酸,抚摸着怀中的小白兔言道:“小白,棠哥哥此一去军中,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容儿,不用怕”璃逸轩靠在窗侧,与之一起望着圆月,“你还有我”。
安容被忽来的惊扰之声震慑了心神,定睛望去,竟是恩人身边的那名少年。短短一年未见,她却一眼认出了他。恩人曾再三叮嘱她不可与其亲近。她不可失信了恩人,起身急忙关上了窗户,“我不识你,请速速离开”。
望着已然关严的窗户,璃逸轩并未放弃劝说。他急慌慌拍打着窗户,相劝道:“容儿,离开萧府,离开京城,和你的棠哥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吧”纵然他对其怜爱异常,也不可眼睁睁望着她成为母亲萧氏手中的棋子,不死心地继续相劝道:“容儿,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并非你兄妹二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听我一句劝,带着你棠哥哥走得越远越好……”
安容没曾料想他此番前来竟会劝自己离开。虽不愿与他走得近,但见其很是诚恳的样子,便为其开了门:“多谢你好意提醒……只不过爹爹和娘亲收留了我和棠哥哥,不为别的,单为此,我们也不可做忘恩负义的人……”
见安容不为所动,璃逸轩欲启言再行相劝时,眼前却突得一黑,便浑然不觉地倒了下去。倒下时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偷袭了,而且还是母后萧氏的人。耳畔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惊慌地叫唤自己,而他却始终无法睁开眼去安慰她一句。
璃逸轩抬头望着窗前的梨花落瓣,心思又闪动到了十年前的那晚中秋之夜。他每每想起那晚的情形时,便懊悔至极。散落一地的花瓣,明亮的夜色,他与她曾靠的那么近,却又似乎很远。一晃十年,他终是无法忘记。
十年前的那晚,他是被母亲萧氏的护卫强行带回了宫。自那之后,萧府便再也没见到过安容。母后萧氏也曾向他发誓已将其兄妹二人送出了京城,十年过去,他们毫无踪迹,他也就信以为真了。
入春时节,绵雨不断。院里的花色皆被洗净。璃逸轩一行却无心赏析,他乘坐的肩舆匆匆路过御花园,直奔议政殿的方向。东璃王在殿内接见了罗宛国使臣。罗宛国与东璃国外交甚少,前几年频频来犯,被萧廷的萧家军震慑住后,罗宛方面竟然主动来向东璃示好。
璃逸轩步入殿内,便听闻和亲的提议。议和派的提议者乃当朝国相谢章衡,其提议和亲的人选竟是嫡公主缙云。对罗宛的态度,在东璃王还未言明前,朝中分成了主和派和主战派。而太子璃逸轩和萧氏一门皆为此中的主战派。立于一旁的太子璃逸轩见国相谢章衡将如意算盘使在了缙云公主身上,却未加反驳。心中却生得同连之计,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于彼,遂启言献策道:“父王,既然是议和,双方都该表明诚意。儿臣听闻罗宛国长公主贤淑之名,晟哥也到了适婚年龄,又是长兄,何不亲上加亲!”
璃逸轩此言一出,殿内的谢章衡和璃逸晟脸上双双起了愠怒之色。东璃王却觉此提议可行,一来可试探罗宛的诚意,二来可观探大唐的动向。思忖过后,其遂对罗宛来使言道:“太子所言在理,若是罗宛国真心与东璃结盟,还请来使将我东璃的意思带回,告知罗宛王我东璃渴望亲上加亲,共图两国大业。”
来使见东璃王忽改了主意,不敢多加妄言,遂毕恭毕敬回道:“下臣定会如实禀明吾王”
议政殿内的和亲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后宫。长乐宫内,只听得殿内有一哭哭啼啼的声音,“母后,女儿不嫁,坚决不嫁。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女儿不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萧氏又何尝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作为母亲,她当然于心不忍。可作为一国之后,她需为国家和社稷着想,只得先扶起跪在身前的女儿,“你先起来吧,一会儿等你太子哥哥过来,先听听他怎么说。”
与此同时,谢氏宫中也得到了消息,一丫鬟匆匆来至谢贵妃身前小声言道:“娘娘,大事不好了……”丫鬟吞吞吐吐起来:“刚从议政殿内传来的消息,听闻方才殿内提议与罗宛结盟,王上属意六皇子娶亲罗宛国公主……奴婢听说这是太子的提议”
谢贵妃听闻后,愤然起身,怒言道:“又是那该死的萧氏”谢贵妃早前刚答应了内弟谢章衡,与之结成内亲。若是此时令六皇子璃逸晟与罗宛来路不明的公主结亲,将来若罗宛言而无信,再犯东璃,那六皇子璃逸晟不就成了众口矢地了。想至此,谢贵妃便坐不住了,急忙吩咐道:“一会儿下朝,请国相和六皇子一同过来”。
转眼半月有余,有了一丝绿草茵茵的味道。御花园内的芍药也趁势起了春意,渐起苞蕾,争相与桃红梨白中占有一席之地。
国后萧氏与萧夫人园内赏花,池塘边一素衣女子凝神望着池中的黑白色的鲤鱼,时不时将手中的食物丢给池中的鱼儿。
国后萧氏望着女子的身影,感叹道:“和缙云一般大,却比缙云温柔”
“跟公主比不得”
“嫂嫂,当年我将她交予你和哥哥时便说过,有大用处”萧氏亲昵地握住萧夫人的手:“是时候了”
萧夫人心中仍有犹豫,这些年她与丈夫萧廷真心将两个孩子当做亲子,并不愿送入虎口。然丈夫萧廷常年征战沙场,萧氏一门在朝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被谢门一族排挤到了边缘。为稳固萧氏一门朝中的地位,也为太子日后登基做打算。她未禀明固守南苏的丈夫,便擅自做主将她送到了国后身边。萧夫人向女子招手:“容儿,快过来,王后娘娘有话要与你说”
王后萧氏搀着她因嫩的柔荑,将她安坐于身侧:“听你母亲说,你近来染了风寒,不太爽快。池边水气大,莫寒了身子”
“谢娘娘关爱,奴婢已无大碍”
“你这丫头,跟我这倒生分了起来。你母亲是我嫂嫂,你唤我一声姑母也是当得的”国后越发怜爱她的灵巧,“宫中近来要大宴罗宛使臣,你进宫给我帮手可好?”
她瞧了眼萧夫人,见她点头,应声道:“奴婢听候娘娘差遣”
花败无人晓,只待芬香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等了十年,终是到来。此刻她倒同情御花园内百花争妍的景象,如她一般,没个可真的堪寄。王后萧氏与萧夫人在叙体己话,于她而言,索然无味,便悄然退去。偌大的园子,兜兜转转,竟无她的安身之处。
“太子爷,王后娘娘在御花园,差人传话,中午请太子爷长乐宫用膳”
璃逸轩应了声“知道了”,脚步已然入了御花园内,听得下人禀报母后萧氏与萧夫人正与御花园内叙旧,便不愿前去打扰,转身去了芍园。满地缤彩的芍药簇拥而集,含苞待放的喜媚娇颜惹世人怜爱。
太子璃逸轩自幼便爱吃梨,为此国后萧氏特意命人在芍园南侧种了几株梨树。此时正是梨白落英的季节,每年这时他都会命人在梨树下备好香茶和几卷书册,在此躲一时清净。
芍园位偏,鲜少有人入内。他靠近时,一素衣女子梨花愁容地伏案翻石桌上的书卷,他一时起兴,朝她走近地低吟起来:“芙蓉香腮雪,满纸书凝噎。倦容愁悲叹,缱落梨花泪。”
女子被来声所惊,慌忙站起身。是他,她识得他的旧貌,已是英气逼人。璃逸轩也认出了带有泪痣她,她褪去了稚气,双瞳剪水,顾盼神飞的姿容,他怎会忘。就像当年雪飞如丝时的相见,她如一曲‘洛神’,无法忘却。
“请太子安”她未佯装不识。
“容儿……”他向她靠近,淡雅的体香如梨花般沁心。她局促不安地退后几步,他终是忍住上前,停下了脚步:“母后承诺送你兄妹二人出京,为何会在此?”他害怕母亲将她当作棋子布入局中,“我送你离开”
“轩儿,见到你舅家妹妹欢喜,母后也很高兴的。可你妹妹刚刚入宫,岂有赶人走的道理”国后萧氏分开他与她之间的牵系,“容儿,你母亲在花园里寻你不得,快过去吧,别让她为你担心”
“奴婢告退”她松了口气的步出芍园。
璃逸轩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哪怕她已出了园子,他仍目光坚定。国后萧氏没曾料想二人会在此再次见上面,心中生怒,却是不动声色。她示意太子坐于身侧:“母后问你,是国重要,还是情重要?”
“母后为何食言?”他动了怒。
“他日你若为君,何患无亲?”
“母亲要如何安排容儿?”
“只是接她入宫小住几日,并无他意”
“还望母后说话算数,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他急于去追舅母与她。待他闯入御花园时,已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