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正浓,闷热中夹杂着些许风丝,如久旱之人渴水之状,难以解忧。烈阳当照,花草皆之而避,懒懒地扎在干热的土壤中,根茎之处却不得太平,于寸之下,被一许凉荫扰之,皆不愿放之,纷纷根深寸下寻丝凉意。
谢贵妃宫内的丫鬟附其耳侧,偷偷禀明东璃王昨夜的动向。谢贵妃闻讯后,盛怒之下将身侧降温冰块甩袖而出,哐当落在了地上:“那贱蹄子终于动了心思”
“娘娘,六皇子请见”太监通禀。
谢贵妃摈退左右,屋内只剩自己与六皇子,“上次为何不亲手了结了她?”谢贵妃懊悔当时若是自己亲自找人动手,便不会有现今这般被动之局。
“母妃,上次的人马与我们无关,怕是冲父王去的。当时事态紧急……”六皇子一早进宫已有耳闻,朝堂上见东璃王喜色之目,便了知安容圣宠在即。他不忍伤母之心,遂安慰道:“父王只是一时兴宠罢了,母妃何必与其计较?”
“一时兴宠,怕就怕你父王会来个长久盛宠……”谢贵妃冷眼双凝,越发震怒。安容进宫数日,一直未受恩宠。谢贵妃正等着看她笑话,不料昨夜东璃王竟主动跑去了云阁,教她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六皇子璃逸晟见母妃谢氏正在气头上,便避重就轻道:“她才进宫几日,怎可与母妃相比,何必为此等小事,气坏了身子。”璃逸晟早朝见东璃王喜上眉梢,与以往皆不同。他度意父王该是对此女子动了真心思。倘真是如此,怕也是来者不善也。
今日与其一同早朝的太子璃逸轩却一脸暗沉,少言寡语地杵在殿内。六皇子璃逸晟鲜少见自己这个太子弟弟有如此暗淡之色,心下多了几分猜疑,却尚未有个头绪。
长乐宫内,国后萧氏正立于案头焚香拜佛。主事太监江福忽进来禀报:“娘娘,王上下了早朝,直奔云阁而去”
国后萧氏燃香的手一滞,语气淡冷道:“知道了,下去吧”
江福在门口顿了一下,“老奴听闻太子今日朝上魂不守舍……”
“晚些时候,让太子妃过来见我”国后萧氏跪在佛像前,虔诚礼佛:“出去吧,诸事等我诵完经后再来通报。”
云阁内,安容的蚍蛉剑还未出鞘,便听丫鬟灵樨来报:“娘娘,王上身边的公公来报,王上正在来云阁的路上,说是要在我们这里用早膳”
听得来报,安容浅眉细蹙,收起了蚍蛉剑,与丫鬟灵樨一同进了厨房说道:“灵儿,你与我一道简单准备些米粥和甜糕即可”
待安容领着丫鬟灵樨端着米粥和甜糕进屋时,东璃王正坐与榻前手握那把蚍蛉剑笑道:“是把锋利的好剑”
“给王上请安”安容福身道。
东璃王放下蚍蛉剑,一把牵过安容的手:“以后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并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目光凝视着安容:“丫头,你令孤王的命金贵了起来”
安容面色一怔,不敢妄自揣测地站在原地。东璃王见她对自己仍是有所忌惮,决定顺其自然些,便拉着她一道坐下:“进了这个门,我就是个普通的男人,不是东璃之主,只是你的丈夫可好?”东璃王前后态度的转变,令安容难以琢磨,也不敢多琢磨,遂顺从地点了点头。
“算了,我知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些……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长,慢慢来,我不会逼你。”东璃王一踏入她的这道门,就会自在无比,与他在朝堂或是后宫其他嫔妃那都不一样。这样的新鲜令他很是着迷。
安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耳畔却传来东璃王愉悦的笑声:“好了,我有些饿了,先用膳吧”
东璃王用完膳后,却一直未松开安容的手。安容坐起不是,只得继续陪着。东璃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安容,无比温柔说道:“我想了一夜,昨晚的话问错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簪,插入安容的发髻,俨然一副新婚夫妻的小欢:“如果我说,我想要你的心,你会给吗?”
安容震惊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在此刻前,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将自己当成一枚裹挟的棋子,或是晴云郡主的替身安在身侧罢了。这样的东璃王令她更是无法看透。安容垂下目,有些惶然。
“不用着急回答我,我可以给你时间”昨夜东璃王在心里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他想要与安容有个何样的未来。今日见到她时,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竟想要一生相守。
东璃王自围场狩猎,安容舍命相救后,便对安容的存在有了新的变化。或许这就是人到中年,特别是他这个一国之君,一场偶然的相遇竟能彻底改观了他,令他忍不住想要变成一个纯粹的普通男人,去珍视他面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如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或许会更坦诚一些。他承认一开始,他是将她当成了晴云郡主的替身。短短数日,她一再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拼死为他抵挡危险时,他的心弦竟也跟着为之一动。营帐内替她拔刀时,他知道那时的自己眼中已经没有了晴云的影子,看到的全是她。就连当初带她回宫,他也是百般挣扎了许久。在他这个王座身后还有一个萧门和谢族。那是他权力制衡的两大门族,彼此间的水都已太深。特别是萧门中隐在暗处的王后萧氏是他极不愿触碰的萧门之人,却还是为了她破坏了自己所设的界限。
“陪孤去御花园走走吧”东璃王温柔地牵过她的手,与之一同出了云阁。
下朝后,太子璃逸轩将自己锁在书房内。他一早醒来,见身侧躺着的竟是太子妃,心下一沉到底。再加之早朝时,东璃王一脸喜色的模样,更是令他燥烦不已。他气恼地将案头上的书一把推在地上,面色发愠,拂袖出了东宫。
太子妃屋内,丫鬟悄声来报:“娘娘,殿下好像去了御花园”
长英公主脸上不喜不怒,继续手中的刺绣:“知道了,下去吧”她心中仍在为昨晚之事恼怒,却不发面色。她心里有几分在意太子璃逸轩,却更知自己来东璃的真正目的。所以,她需隐忍。
御花园内,花色正艳。谢贵妃正与几宫后妃在园内品茶,话家常。贵妃耳畔却听太监小声来报:“娘娘,王上与容妃正往这处而来”谢贵妃脸色一暗,仿若不知,继续与众人欢声笑语。
入了御花园,安容陪在东璃王身侧一路赏花,远远望去亭阁,丫鬟、太监围了不少人。安容有些踌躇是否继续往前走,不巧撞见太子璃逸轩向她处走来。太子璃逸轩面色有些憔悴,无精打采的样子。
璃逸轩入园子,一眼望见了她,却不愿避开,上前请安道:“儿臣请父王安”
东璃王牵着安容的手,笑道:“起来吧”
璃逸轩起身的目光触碰到东璃王与安容相牵的手时,心间一震,随即强颜欢笑道:“儿臣还要去母后宫里请安,就先告退了”他不再给自己继续逗留的机会,怕自己忍不住做出格的事来。
“这太子近来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样子”东璃王望了眼太子离去的身影,低声抱怨道。
安容背弓一紧,只是浅浅一笑道:“王上,容儿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东璃王知安容不前的心思,他也不是太愿意此时出现在亭子内,便笑道:“我陪你一同回去”
御花园内,无数双眼睛都在瞧园内的这出戏。特别是谢贵妃,她的心思一再落空,心间五味杂陈,却仍笑意盈盈周旋在几宫后妃之间。出了御花园,谢贵妃回到宫中,盛怒之下,将宫内的珍贵摆设,瓷器瓦罐尽数砸烂:“王上怎么可以如此待我?”她眼中含泪趴在床头:“不可以,绝不可以让那贱蹄子得手。”
丫鬟们胆战心惊一旁伺候着,却不敢言语。谢贵妃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令众人先行退下,扶起谢贵妃:“娘娘,要不让六皇子入宫商议此事”
“不用了,说于他听,又是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我听够了。”谢贵妃忽然想起了国后萧氏,心中一计生出。
云阁内的水仙不知何时开出了花,喜不胜收。安容回到云阁,望着院中新开花的水仙,心间一阵悲叹,怕是御花园内的赏花又得闹出风雨,不得太平了。
“怎么,不开心?”东璃王欣赏着院内的水仙,抬头迎上安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悦地问道。
安容如实回答:“王上还是不要解除对我的禁足令了”比起后宫的繁杂,她倒愿意躲在云阁内,躲个清净。
东璃王见她一副孩子气地模样,心情陡然大好:“可以啊,只许我一人进入云阁。”东璃王亦真亦假的话令安容更加高兴不起来,“怕是到那时,容儿会成为众口之矢。”
“现在后悔了?”他仍是兴趣盎然:“放心吧,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后保护着你。”近来他太不正常了,时常会忘记了自己君王的身份。
萧将军府内,缙云公主醒来时,竟大吃一惊。她居然会在自己舅父府上养病。舅母萧夫人向她道出容棠宇的身世,令她兴奋不已。多年前,宿尖客栈的男孩竟已是名声赫赫的萧家军副帅。若不是自己顽劣出逃,岂会有如此际遇碰到他。只是她又有些失落,自醒来后,她都不曾见到他的面。她多次拐弯抹角问舅母萧夫人,也说不知其下落。她心里又是一阵咒骂,发狠不再见他。可几日不见,心中又甚是挂碍。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这般自相矛盾。心里明明欢喜的要命,却硬要假装地极为若无其事的模样。
容棠宇在府内,却特别交代萧夫人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给缙云公主。容棠宇不明说,萧夫人也会如此。她到底是公主,与容棠宇身份有殊。即便萧夫人有心容棠宇与公主促成佳话,怕是宫里的王后也不会乐见。与其将没有结果的两人置在一起,还不如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萧夫人是有私心的。自安容入宫后,容棠宇整日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的令其倍感懊悔。若是当初她极力反对安容以身犯险入宫的话,或许萧府现今会是一团和气,而不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时间如流沙一晃而逝。容棠宇自归京后,便将自己锁在安容房内不肯出来,已半月有余。萧夫人几次欲派人去宫里给安容送信,都被萧廷给拦了下来。身为父亲的萧廷心中也甚是疼惜容棠宇,安容既已入宫,知不可再得,便索性狠下心断了容棠宇的心思。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痛的越狠,才能复原的更快。
安容闺房内,下人入内时,酒坛总是满地倒,饭食却是原封不动拿了出来。萧夫人站在院外望着顿顿原封不动的饭食,心中甚是焦急。公主却误打误撞闯进了院子:“舅母,这院子里住着何人?”
萧夫人朝下人使眼色,示意带公主离去。公主眼尖地望到下人手中端着的饭食,心中有了几分揣测。一个转身,避开了下人的触碰,溜进了院子,踢门而入。她进去时,整个人吓了一跳。眼前的容棠宇与自己一路随行的他判若两人。他醉卧在地上,像死去了般,满脸胡茬,人鬼不近。
“喂,你这是为何?”缙云公主将他扶起,拍打他的脸:“醒醒,醒醒……”
昏醉中的容棠宇被扰了清梦,很是恼怒:“走开,别吵我睡觉”
缙云公主环顾四周,灵敏地发现这是间女儿家的闺房。她站起身时,案头正摆放着一女子的画像。她似乎在哪见过。见容棠宇这般为情痴迷,她心中极不是滋味。但他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又叫她于心不忍。
她几次试图将他唤醒,都未能成功。酒醉中的容棠宇竟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奈她如何敲打,都不回应。缙云公主也是个火爆脾气,正在气头上:“我让你喝,让你喝,喝死你算了……”刚巧下人搬来几坛酒放在门外,被她尽数砸在门上,酒洒了一地。
出完气的缙云公主,正想与之继续周旋,却被一大掌牵制住。她定睛而望,是自己的舅父萧廷。萧廷将她拖出院子:“谁让你入内的?”萧廷极为震怒:“身体养好了,还不回去!”
缙云公主自知理亏,不敢与之辩驳,改而撒娇道:“舅舅,我这是在帮您。您和舅母为他花费了多少心思,他却像个什么似的。这样的不孝子,就该教训才是。”她心里明明担心他担心的要命,却偏要口若悬河,胡说八道。
萧廷不理会她,反而是萧夫人打起了圆场:“是是,你舅舅和我知你这份孝心。你也看到了,棠儿就是头犟牛,任谁都没用。”
缙云本想再动歪心思继续留在府内,还未张口,便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缙云,闹够了没有!”
她劈头望去,是她那位不好糊弄的太子哥哥璃逸轩。缙云公主还算识相,老实跟着太子璃逸轩回了宫。临行前,仍不住回头望向紧闭的房门,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