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中,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蜩的鸣叫声。云阁内,太子璃逸轩被迫离开后的一瞬,东璃王璃殷的身影竟已入了云阁:“这么晚了,怎还在院中逗留?”闻得东璃王声音后,安容背弓一紧,暗自镇定地转身相迎东璃王,却见其一脸喜色地向自己走来,她慌忙福身道:“请王上安”。
“这么晚了,还起来作甚!”东璃王满眼数不尽的温柔关怀道:“丫鬟们呢,怎么都不见伺候着?”
“夜深了,容儿让她们都下去歇息了”安容竭力恢复平静。
“伤口还疼吗?”东璃王拥住安容往阁内的卧房而去,入内时目光正巧碰到挂在墙侧的那柄蚍蛉剑:“宫里戒备森严,寻常贼寇想要进来,那也得问孤王的禁卫军是否答应!”东璃王探出宽厚的手掌握住安容纤小的柔荑:“在宫里尽量就不要舞刀弄剑了,刀剑无眼。”东璃王怕她再受到伤害。
他温暖的怀抱就像父亲萧廷似的,令安容心安地点头:“好,容儿答应你”。今夜安容的思绪因容棠宇和太子璃逸轩的匆匆出现,又匆匆一别而烦乱不已。她与容棠宇从小一起长大,依赖他保护他是她生命里仅次血仇的重要存在。而这种本不用多在意的存在竟被太子璃逸轩一而再的搅乱,搅得安容甚是烦乱,无法辨别。
夜风四起,云阁外的黑影纷纷散去。唯独角落处还有一道闪动着光芒的目光,一副俨然得意的模样。在他拐弯经过冷宫时,身后突被一柄锋利的刀子刺中,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脖子已被对方给拧断。那抹行刺的黑影,动作迅速,一瞬间便将尸体拖进了冷宫,丢进了废弃的井内。
太子璃逸轩的左脚刚跨入东宫的门槛,却被一太监叫住。他凝神望去,是母后萧氏宫中的管事太监江福,眉头蹙起地问道:“这么晚来此,所谓何事?”
江福福身恭敬道:“殿下,王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璃逸轩收起迈入的左脚,心下一沉,面色冷峻道:“知道了”
暗夜是最不真实的存在,能吞噬真相,也能吐露阴谋。密不透风的东璃王宫却处处充满着危机。
长乐宫内,太子璃逸轩入内,正准备跪身请安,一个措不及防的巴掌落在了他的左颊上。他面色一震,抬起目光迎上的却是母后萧氏愤怒的脸色,虽不知自己犯了何事,但以他对自己母后萧氏的了解,他该是被母后暗中监视了,才会有母后萧氏刚刚的这一举动。璃逸轩收起自己震惊的目光,跪地低下头认错道:“令母后这般动怒,是儿臣无能。”
国后萧氏目光滞留在自己出手扇儿子璃逸轩的那只右手,疼痛感隐隐传出,与心中的恐慌交织在一起,令国后萧氏脚下一软,瘫坐在座椅上,窒息地问道:“今夜为何要如此大胆!”
太子璃逸轩最不愿承认的就是母后萧氏对自己的掌控,已到了令他厌恶的程度。从小他便与母后不亲,对舅母萧夫人的喜爱都要比母后萧氏来得多。跪在殿前的他突然想起卯时晨起读书时那些追着他案头的灯火落得尸身遍野的飞蛾们,心中忍不住透着一股同情,与自己命运相似的飞蛾至少有选择生与死,追求自由的权力。他从出生那刻起一切似乎早已注定,却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脸颊上受的那一巴掌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令他时刻铭记自己的存在只能为东璃为母后为王位,却唯独不能为自己为真心所爱的人存在。这刻他竟倔强的想要反抗道:“母后既已知晓,又何必再来问儿臣!”
“你还敢顶嘴!”国后萧氏怒火烧眉的冷脸露出狰狞之色:“你知不知道这后宫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云阁的一举一动,你倒好,紧巴地主动将自己送上门去。你有没有想过这在宫中是犯了多大的忌!万一风传到你父王耳中,别说你的太子之位不保,就连整个萧氏一门都会受到牵连,包括你在乎的她。母后希望你能永远谨记,你在乎的她也是从咱们萧门走出来的人!”
“母后何必这般刺痛儿臣”璃逸轩昂首看向国后萧氏道:“儿臣至今都很后悔,后悔当初轻信母后的话,令自己此生与她再无可能。儿臣知道母后利用她去接近父王,却不知道母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她在宫中一日,儿臣就会拼死保护好她。”
“住口!”国后萧氏摔碎面前的茶杯,双手捏住太子璃逸轩的胳膊:“你还要令母后对你如何失望”眼前的儿子陌生的令国后萧氏惊慌,她真怕他为了那个卑微的女子断送了自己的将来,遂苦口婆心劝说道:“儿啊,这种时候,咱们可千万不能再犯错啊”
望着这般受了伤的母后,璃逸轩又犹豫不决起来:“母后……”璃逸轩心中苦笑的嘲讽了自己,终是无法逃离母后萧氏的掌控。
母子俩如此隔阂是国后萧氏不愿见的,为了能收回儿子璃逸轩的心,国后萧氏终于还是摊牌了:“你可知你舅舅回京后,你父王有多不信任他,甚至用各种理由罚他回府面壁思过,是为了什么?”在提到自己这个一心为国为东璃王忠心付出的哥哥萧廷,萧氏便心疼不已,遂与太子璃逸轩开诚布公道:“那是因为你父王对你舅舅心存芥蒂,不信任你舅舅和萧门一脉的示警。”
璃逸轩震惊地望着国后萧氏:“儿臣不明,还请母后明示。”
“你舅舅多年征战在外,战功赫赫,并非好事。有的时候功高盖主也是一种祸啊!”国后萧氏将璃逸轩扶起:“即便母后贵为国后,你贵为太子。在你父王眼中,这都算不得什么。”
“果真如此,那容儿岂不也很危险?”璃逸轩竟还念念不忘安容的安危。
国后萧氏目光一凝暗冷,稍纵即逝笑道:“知你舅舅和你舅母为何见不到安容吗?”
璃逸轩迅速反应道:“将她从萧门撇清关系”
“在东璃,只有你父王可以做到。你父王有心要保她,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可真谓是动了不少心思呀。”国后萧氏暗自端察璃逸轩脸上的变化,只见他剑眉蹙起,脸色越发难看。国后萧氏脸上虽存着笑意,心间却是一沉:“这种时候,你必须要沉住气,冷静下来。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舅舅,得想办法让你舅舅回归朝廷。若朝廷里布满谢门势力,日后对你的王位怕都是一种威胁。儿啊,江山总有一天会传到你手里,可不能没有信不过的人呐!”
太子璃逸轩岂会不知这些道理,无奈他从小便无心王位,只因母后萧氏要求,他才会照办罢了。望着鬓角有些银丝的萧氏,璃逸轩终是不忍让她伤心:“母后请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夜黑凄凄,冷宫的角落里,一道暗影手里抱着包裹,不安地望了眼那枯井,匆匆朝浣衣房的方向而去。
太子妃宫内,长英公主陪嫁的贴身丫鬟怜儿附耳轻轻道:“公主,太子殿下从那回来,刚踏入东宫,便被王后叫去问话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长英公主拨弄着眼前的灯盏:“对吧,怜儿?”
唤作怜儿的丫鬟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回道:“奴婢知道了”
“记住,暂时不要把太子牵连进来”长英公主终不忘特意叮嘱道。
窗外通透的圆月朦朦胧胧,像一名娇羞的少女,遮掩着自己的面纱,却又露出了一双动人的眸子,摄人心魄。
云阁内,安容在东璃王的催促下,缓缓闭上双眼,昏昏入眠。东璃王则在书案前借着灯火,继续批阅着奏折。
谢贵妃宫内,丫鬟间窃窃私语起来。谢贵妃醒来时,身边竟无人伺候,震声怒吼道:“人都死哪去了……”
“娘娘醒了?”丫鬟们惊慌起来。
“来人!”
谢氏贴身的丫鬟端来茶水:“娘娘,奴婢有话要讲”
谢贵妃接过水杯,心思涌动地望着丫鬟,见她目光灼灼,便启言道:“你们先下去吧”丫鬟附耳悄声告知传言,谢贵妃惊喜道:“此话当真?”丫鬟很肯定地点头。谢贵妃嘴角扬起:“明天一早去见王后”此时,她心情大好,起了睡意:“下去歇着吧”
东宫内,太子刚入书房,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太子殿下,这是刚回来吗?”太子妃身已入书房。
璃逸轩在长乐宫内被母后萧氏训斥了一炷香的之久,此间正躁烦不已,想早些歇下,但见太子妃也跟着自己走了进来,剑眉蹙然一凝道:“这么晚了,太子妃有事?”
“妻子关心丈夫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见太子璃逸轩目光中露着厌烦,长英公主心间一沉,面色却带着笑意道:“太子殿下,宫内有无数双眼盯着东宫呢,以后行事还是不要如此冲动为好。”
璃逸轩闻言,目光耸然一震,深沉地望着太子妃。太子妃的目光分明是在宣告她知晓今晚的事情。璃逸轩向来讨厌威胁,即便来者是自己明媒正娶回来的罗宛公主也不能奈何他,遂厌烦道:“不劳提醒”
“殿下,这会儿我都知晓了,怕是宫内还有其他人也知晓了此事吧!”长英公主转身欲离去:“殿下想要保护她,可有些人未必这么想。”
长英公主的话算是给璃逸轩提个醒,令其心惊:“你在威胁我?”
“殿下何出此言呢?妾只是有听说了此事,念与太子夫妻的情分上,特来提醒殿下罢了。”她回头望向他淡然说道。
“我倒是要感谢太子妃的好心了?”璃逸轩挑着眉,背过身望向窗外的圆月:“我只希望太子妃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该你插手的,不要随便去过问。”
长英公主再次被刺痛,不满地问道:“殿下果然在乎她?”
璃逸轩背弓一紧,继续望向窗外的月亮:“不该太子妃打听的,还是少知道的为好。”
“殿下还请放心,妾自当守好本分,不给殿下添乱。”长英公主话音甫落,便拂袖离开了书房。
见日一早,蝉鸣刚从树丛中醒来,便见宫人忙进忙出服侍各宫主子早间洗漱。与此同时,长乐宫内来了一位极其不速之客。国后萧氏一早被打扰,坐在殿前上座威严的姿态问道:“不知今儿是什么风,竟将贵妃妹妹吹来长乐宫做客”
谢贵妃心中对国后萧氏谩骂了许多难听之言解气后,换上一副假笑福身道:“妾给王后娘娘请安”
“罢了,妹妹请坐吧”国后萧氏话音未落,谢贵妃竟已端坐下来,完全不把自己当作客人的自在道:“姐姐,妹妹今儿听到些风言,说咱后宫不太干净……”谢贵妃端起茶杯,目光却睥睨着国后萧氏:“还望姐姐为咱王上的声誉,好好严查嚼舌头的东西,还后宫清净。”
国后萧氏心头一震,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但她并不是未见过风浪的主儿,竟不改面色笑道:“妹妹的言外之意是怪本宫未管理好后宫,给王上蒙羞了?”
“妹妹不敢”谢贵妃从身侧的丫鬟手中掏出一方丝帕:“这是云阁的东西,不知怎得掉到了……”谢贵妃刻意顿了一下,继而笑道:“冷宫里,而且还钻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又能说明什么?”国后萧氏目光露出一丝笑意,脸色却沉着道:“妹妹若是突然拿着这么件说不清的物件去王上面前,怕是也不可能令王上信服吧。”
“姐姐,我刚刚不是说了嘛,一个男人的身影”谢贵妃摆了摆手,丫鬟将一白面的小书生推到国后面前:“姐姐,人证在此”
国后萧氏不知谢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得不继续应付着:“贵妃妹妹可知,如此事查证并不属实,这个中厉害,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谢贵妃目光迟疑了一下:“姐姐真会说笑”心间也有了几分疑惑,却仍是坚持道:“此兹事体大,妹妹望姐姐能查个清楚,给众人一个交代。”
国后萧氏表面迫于谢贵妃的言之凿凿,却又顺水推舟带着一行人浩浩汤汤来到云阁,正巧东璃王也在阁内。国后萧氏将白面小书生带入院内,向东璃王禀明谢贵妃所言之事,惹得东璃王雷霆之怒:“王后,孤王不希望听到的是妄语之词,最好给孤王拿出证据来。”
一旁的谢贵妃再次见到安容时,心中的嫉妒已冲昏了她的头脑,只见她抢了国后萧氏的话道:“王上,这下跪的书生便是证据,还有他怀间揣的这丝帕……”谢贵妃将丝帕恭敬递给东璃王:“还望王上能允王后彻查此事”
东璃王望了眼身侧的安容,凝眉一寒地望着国后萧氏,沉怒不已道:“王后,孤王在这等你查问的结果。”安容见东璃王面色阴沉,心间一凛,望了眼不怀好意的谢贵妃,“娘娘们尽管搜便是”
国后萧氏在接到东璃王坚决的目光后,下令搜查整个云阁,竟在安容的梳妆台前搜到一方丝帕,与东璃王手里的丝帕合在一起,竟是一对鸳鸯戏水图。
东璃王望着手中的两方丝帕,脸色惊变地问下跪的白面书生道:“你抬起头来看看,可有你识得的人?”他势必查清的态度,令安容顿时看清了伴君如伴虎的危险,不禁一震。
白面书生指着安容道:“丝帕是她送与我的”
东璃王震怒道:“大胆!”
谢贵妃顺势火上浇油道:“王上,人证物证俱在,还望王上明辨!”
安容冷眼相视着谢贵妃,而后跪在地上:“若是事实果真如此,安容任凭受罚。若是有心人刻意诬陷,还请王上给安容一个说法。”安容目光坚定地望着东璃王,“王上查清此事之前,安容自愿搬去冷宫受罚。”安容目光与国后萧氏短暂交汇后,不待东璃王发话,便已出了云阁,直奔冷宫而去。
东璃王一时愤怒,待清醒过来时,安容已出了云阁,去了冷宫。他对此事虽有几分存疑,却仍是相信安容并非令自己蒙羞的女子。挂念她大病初愈的身子骨,东璃王急忙派去了安容贴身的丫鬟灵樨前去冷宫服侍。
云阁内,满院子看戏的人眼巴巴地见此无趣的戏码上演,个个心里却清楚的很,这云阁之事纯属污蔑。到底是谢贵妃因安容的龙宠冲昏了嫉妒的头脑,还是有心人欲用此一箭双雕,故意令安容在东璃王心里存有嫌隙。只有幕后的人心里才知此举的真正用意。
“王后,今日之事给孤王彻查清楚”东璃王的目光停在了白面书生身上,而后转眼看向王后:“王后该知如何做吧”
“王上请放心,妾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国后萧氏福身道。东璃王将手中的两方丝帕甩在地上,愤然离开了云阁。国后萧氏正色道:“暂封闭云阁,闲杂人等不许入内。来人,先将此人暂且押下,待事情查清后再行发落。”谢贵妃面露喜色地跟在国后萧氏身后出了云阁,心间蒙了多日的阴霾总算有了拨开之时。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尚间后宫很快便传开了此事,包括东宫。太子璃逸轩刚从户部衙门回宫,便听得伺候的宫人低低私语道:“没想到那宫的主子是这样的人,太出乎意外了。”
“都围在这做什么!”璃逸轩面色威厉地问道。
宫人纷纷福身:“请太子安”
“后宫出什么事了?”太子璃逸轩望了眼贴身太监:“其他人都暂且退下”
“后宫刚传出话来,云阁的主子因私会男子……入了冷宫,王上震怒彻查此事”太监小心翼翼回答道。
太子璃逸轩身子一抖:“何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
长英公主踏了进来,“请太子安”
“你也知此事?”璃逸轩目光透寒的问道。
“长英听从殿下的嘱咐,在宫内潜心绣花,刚得知此事。”长英公主从容不迫道:“妾只是在该当之时,提醒殿下勿忘了太子该行之事,和不该行之事。”
璃逸轩双掌成拳片刻,方静心道:“太子妃如此为我着想,我怎可辜负了太子妃的一片心意呢。”璃逸轩收起怒意,静下心去思虑救她出危难的对策。璃逸轩一路思忖着走出了书房,屋外沉闷一片,无半丝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