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沈冰轻才看见苏封煜的人影,一身白衫被汗水浸的全湿,两边的鬓发零碎地散落下来,被随意地夹在耳后。
苏封煜见沈冰轻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菜,而饭菜却原封不动地放着。
“怎么不吃?”
她撇了撇嘴:“菜太热了,我吃不下。”
“快吃吧,都凉了。”苏封煜将筷子放到她面前。
“我……”沈冰轻一顿,总不能说她夹不起菜吧?转口扯开话题:“你去哪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苏封煜眼睛微微闪烁:“你别问那么多,吃吧。”
沈冰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恹恹地说道:“咱们剩下的钱不多了吧?省着点用吧。”
吃馒头总比饿肚子强,再说了,放着她也吃不了。
苏封煜从怀里掏出几琔碎银放到桌上:“不要呆在桃花庵了,我能赚钱。”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工作还比你那琴师轻松多了。”
沈冰轻想问他银子从哪里来,但是见苏封煜已经躺到了床上休息,还特意背对着自己的模样,想来也是不会回答,心中暗暗生出一计。
第二天大清早,苏封煜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只见沈冰轻一脸熟睡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角,理好衣裳,便出了门。
然而苏封煜不知道,他前脚刚走,沈冰轻紧闭的双眼就睁了开来,外衣一裹,也顾不上漱口,就这么跟上了苏封煜。
只见苏封煜顺着蜿蜒的小路,拐了一个又一个胡同,最后拐了个角人就不见了。
沈冰轻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大步跟了上前。
拐角处是一个码头,一群穿着破旧的苦力正将一袋又一袋的米袋从一艘刚到岸的货船上运下来,定睛看去,苏封煜正挤着人群里,肩上扛着一大袋米,一点一点地从船上挪下来。
沈冰轻的心一下子变得酸溜溜的。
他所说的找到了赚钱的方法,就是当苦力吗?
也许是嫌苦力们走的太慢,站在高处的包工头抖动着手里的辫子:“都给我走快点!一会还有两艘船靠岸!中午之前要是没把这些货搬完,今天就不给算工钱了!”
辫子被甩的啪啪响,不少经过他身边的苦力身上都被抽出了血印,苏封煜眼明手快,身体一顿,躲过了一鞭,却被身后的人推搡了一下,他踉跄了几步,一鞭子直直地打在了他的肩上。
只见向来直硬的他顿时跪了下地,肩上的米袋也顿时掉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沈冰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包工头粗着嗓子在那喊着:“干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光想着偷懒!不做事能拿到钱吗?”
苏封煜猛地抬头,看向包工头的眼神有些凌厉,包工头瞬时间被吓得腿一软。
他收回眼神,默默地将掉落在地的米袋扛回肩上,往前走去。
包工头这才回过神,却又不甘心自己丢了面子,甩着鞭子骂骂咧咧:“真有骨气就给我滚蛋,在这装什么大爷!”
苏封煜将米袋放到指定位置,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往货船上走去,只见沈冰轻站在不远处,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苏封煜沉默半天,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冰轻想要像往常一样挖苦他一番,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带着几分忧郁以及关心:“这就是你说的比在桃花庵当琴师还要轻松的工作?”
“我有内力,这自然对我来说是轻松的工作。”苏封煜理所当然的说着。
他当她是傻子吗?沈冰轻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伸手去拉他:“走,我们不干了。”
见两人要走,包工头从石墩上跳下来,拿鞭子指着沈冰轻问:“你干嘛?你干嘛?”
沈冰轻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苏封煜,应道:“怎么?不干了还不能走?”
“如果我这的人都跟你一样,那还让不让人干活了!”包工头咧着嘴说道:“要走可以,把违约金赔了。”
“违约金?你跟他签了卖身契?”
沈冰轻一脸震惊地看向苏封煜,却见苏封煜无辜地摇摇头:“没有。”
“我不管,要走可以!先赔银子!”说着包工头吼了一嗓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苏封煜正摆好姿势准备迎击,就听身后的沈冰轻来了句:“算了,赔就赔,说好了,你也知道,来这里工作的可都没多少身家,你要是开多了指不定我们也就拼死一搏,反正也是贱命一条。”
包工头打量了一眼苏封煜,似乎也相信了她的话,晦气地摆摆手,说道:“随便给个两三两银子就好了,真他娘的倒霉。”
沈冰轻从随身的钱兜里倒出几点银子递给包工头,扶着苏封煜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苏封煜淡淡地说着:“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能打赢,银子不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沈冰轻看了一眼他的肩膀,刚才那一鞭子将衣服都抽烂了,裂开的衣帛混杂着鲜红的血迹,都已经伤成了这样了,可是在包工头拿鞭子指向自己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将自己护在了身后。
她抿了抿嘴:“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吧。”
果不其然,经过城内一家小茶馆的时候,一个说书人正站在茶桌上说书说的津津有味。沈冰轻灵机一动,弹不成琴她可以写话本啊!
一旁的苏封煜见她突然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们可以写话本!”
“话本?”苏封煜有些疑惑。
“对,就是把你想的故事写下来,然后卖给闺中小姐!”
双生城里有不少的名门望族,闺中小姐更是多得数不胜数。除却学女红,刺绣,以及和密友们讨论诗词歌赋的时间……剩下的可都是用来欣赏话本的闲时啊。
只要第一个故事有人要,自然而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随后是利滚利,越来越多的银子进入她的腰包,沈冰轻越想越兴奋,牵着苏封煜的手不由地变成了拖,最后成了拽。
她仿佛看见银山在朝她招手,离开双生城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苏封煜受伤的手被她拽的有些吃疼,见她那么高兴,拧了拧眉,也没打断她,任由她拉着自己。
沈冰轻经过前台时小二要了文房四宝,到了房间以后便一直坐在桌前。
主意有了,故事呢?
苏封煜见她举着笔却迟迟不下笔,凑着脑袋过去看了看。
已经写下的几行字描述的是一位富家小姐女扮男装到书院里面学习,随即与一位同窗成了好友,而同窗因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直以为自己是断袖,于是与富家小姐逐渐生疏……
苏封煜正看的津津有味,沈冰轻却没有再写了。
“怎么不写了?”他问。
沈冰轻想了想,回问:“我是这么想的,富家小姐告诉了同窗自己的身份并且表达了自己的爱意,可是这时父亲却逼着她嫁给了另一个人,那么,你觉得是同窗死呢?还是富家小姐死比较好?”
“不可以永远在一起?”苏封煜问。
沈冰轻摇摇头,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让它存个好结果,越是凄美的故事,越是能让人记住,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苏封煜皱着眉头说道:“好比……两人殉情,但是跳崖未死,在崖下共度余生?”
沈冰轻眼睛一亮,手中的毛笔刷刷刷地在纸上飞舞着。
她满意地吹了吹纸上的墨,然后又示意苏封煜替她抄几遍这个故事,这才打了个哈欠,满意地歇息去了。
沈冰轻再次醒来时是被太阳晒醒的。午后的阳光毒辣辣地打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房里不见苏封煜的人影,桌上的纸已经被酿干了,苏封煜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几根小绳子,将话本装订成一本一本的,又在封面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让人看了好不喜爱。
沈冰轻数了数,大约有二十多本,倘若一本卖十两银子,这一堆就能卖两百两!
她喜滋滋地将话本摞好,正准备出门就碰到苏封煜回来了。
“你去哪了?我刚想去找你的。”沈冰轻说。
“去衙门探了探风声。”苏封煜答。
卖话本这种事无论成功不成功他们都将引来大量的注意力,他必须前去看看京城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来。
沈冰轻一想也是,点点头,给自己挽了个男子发型,再示意苏封煜出去,她换了套男装,随即两人搬着话本往街头闹市处走去。
她寻了个显眼的地方,开始吆喝起来。
午后不少人都出来消食,加上话本的封面精美,不少富家小姐爱不释手,纷纷让丫鬟掏钱。
让沈冰轻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一本话本因为有两个富家小姐抬杠的缘故,还是用拍卖的形式,最终以三百两银子定价出售。
沈冰轻一边啧着嘴一边晃着手里的钱兜,正乐得欢喜,身旁的苏封煜猛地一扯,将她拽进了小巷里。
小小的巷子里,他一手按着她的手防止她挣扎,一手捂着她的嘴。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