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藏心(3)
晚自习下的A中也没表面表现得那么安静,总有几个害群之马。
三年十班里一些学生瞪着多出来的一个人,其余的则见怪不怪照旧自己做自己的作业。
被瞪的唐汉天凑在安流旁边,努力隐藏自己高大的身躯:“不剩几天就要表演了啊,你这么改剧本真的没问题吗?”
安流停下写剧本的笔:“被值班教师发现了别说你认识我。和A大联谊你演个儿童向白雪公主能拿得出手?人家会以为我们智障直接取消保送名额。”
“那这种正剧风我们也hold不住啊。Ashel家对我们这回演出完全赞助,经费不成问题,但也不是这么自己玩自己的啊。”唐汉天猫在桌子旁边,时不时向外瞟着巡逻教师。
“你还敢说,要不是Tella夫人的要求我何苦这么正正经经地写剧本。”安流皱眉,“你当初别找上Ashel就没这节外生枝了。”
唐汉天压着声音做吼叫状:“我也不知道他老妈能为了这事找到校长说看重我们的表演以至于校长亲自出面让我们好好干啊!说起来你也有责任,没事干嘛勾引人家贵妇人!”
安流眉毛一挑,“唐汉天,你找死呢?”
“喂,是你擅自改剧引起人家关注的,你要推卸责任?”
一个路过的老师在窗口张望了一下,安流一巴掌把唐汉天拍了下去。
老师是认识安流的,看到安流一如既往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专心只读圣贤书,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到有几个学生望着安流方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打开窗户骂道:“瞅瞅你们的德行,不知道向好的学,看什么看呢,看有个香蕉用!看的时间不能再解几个题?不能再背几个单词?”
学生们知道挨骂的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竟也没人站出来指认唐汉天的存在。
老师走了后,唐汉天探出头来:“真够义气啊!”于是收获无数白眼。
安流把书堆起来挡一挡唐汉天的脑袋:“回你自己教室去。司马不来看班你们老师也不看班?”
唐汉天笑得意味不明:“我们老师是你们班主任追了七年的人呀,同时消失约会去了呗。”
安流扶额:“……难怪。”
晚自习经过压缩后短暂如闪电的下课间隙后,秦筝的课桌下多了一个不明生物。
普通的中学课桌矮得连秦筝的腿都放不下,真是难为唐汉天这么大的个子把自己团成一团挤进去了。
讲台上带着老花镜的坐班老师拿着红笔飞速地批阅试卷,偶尔抬眼看下自习的学生。
——你手机号码多少啊?
桌底下的唐汉天递出一张纸条。
秦筝接过写上110。
——我这么潜进来很不容易的啊,我们都不在一个班,交流很麻烦的啊。
——周日我们就得去Ashel家彩排一遍给他妈妈看了,你的角色都还没加进去,把手机号码交出来,以后call你得随叫随到。
——我们今晚晚自习后再去空教室商量看看。
——安流的剧本,你先看着,有建议尽管说。
一张接一张的纸条,唐汉天喋喋不休。最后一本草稿本被递了过来。
秦筝看着这本子很眼熟,怎么看怎么像那天砸到童漫的草稿本。虽然这一本是崭新的,但本皮上圆珠笔画的玫瑰花和那天那本上的如出一辙。所以那天的草稿本是安流砸的?
唐汉天在桌底下蹲无聊了,而秦筝又不正眼看他,他一个人觉得太无趣。可是坐班老师不离开,唐汉天找不到溜走的机会。他悄悄摸摸伸出手探进秦筝的抽屉,碰到什么拿什么。
唐汉天一边一样样翻看一边写纸条。
——你试卷分数也不高嘛。哈哈这什么题啊你就错!高一就会做了好吧!
——这一堆信!情书啊?不是吧,我能拆不?
——算了算了我不拆了你别踩我。
——这是九连环?
唐汉天掏出一排铁串。
——怎么还有镜子,你不会还化妆吧?难怪那么白。
——你打手语我看不懂啊,你说话试试,我看我能不能读懂唇语。
秦筝冷着脸说了一句什么。
——我读不懂。你用直接点、浅显点的肢体语言试试。
秦筝点点头,一脚把唐汉天踹了出去。很直接浅显。
秦筝前座的男生被踹过来的唐汉天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一个班的眼球都集中到了这里。
唐汉天这回读懂秦筝的唇语了:老师离开了。潜台词是:你可以滚了。
“咳,我是检修工作人员,来这看看你们的课桌需不需要换新。现在看来挺牢固的啊,你们好好自习,好好自习。”唐汉天拍拍灰,爬出来大摇大摆地打开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因为秦筝一个人组成了最后一排,所以没人看到唐汉天是秦筝踹出来的。
秦筝的前桌推推眼镜,心想:这疯子哪冒出来的,一直藏这的话就太可怕了,完全没察觉啊天。
他坐回座位前回头看了看,他的后桌一派自若、处变不惊,依然安静地看书写字。他想同这冷淡的后桌说说话,又生生憋了回去。另一列前排的夏小楼正往这里张望,其它地方同样有女生偷偷向这里看。
路远冬再次推推眼镜,伏到了桌上。女生的注视会迅速让他进入全身细胞尴尬的状态的,哪怕只是余光。自从有了秦筝做他后桌之后,他浑身细胞已经尴尬死好几回了。
学习委员走过来,往路远冬桌上贴了一个便利贴:“扰乱纪律,扣分。”学习委员走的时候瞟了眼秦筝。
路远冬拿起便利贴,看着学习委员阴沉的背影,总觉得她最近针对自己。女生呐,真是一些可怕的生物。
白雪走过夏小楼的桌子,轻声说:“东张西望,再有扣你分。”
夏小楼旁桌的人轻笑:“白雪,最近我家的宠物狗老欺负隔壁的猫咪,看把它惯得,一条狗也能得意。”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晚自习别说话。”白雪哼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位。
司马澜同样哼一声不再说话。
路远冬只能捂脸装死,这两个女生八字不合,在班级众目睽睽之下也能争吵起来,还都不是省油的灯,哪天班里少了她们两个就太平了。
一本薄薄的本子从身后递了过来。
路远冬简直受宠若惊,他的后桌别说主动跟人交流了,就算别人过去搭讪也是用一双湛蓝的眼睛看着你不做任何反应,看不透情绪,让你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路远冬翻开本子,里面一行清隽的字:好像给你带麻烦了,抱歉。
路远冬慌忙拿起笔接下去:没有的事,我小时候就不知道怎么和女生相处,是我自身的问题。
停下笔想了想,这回答好像有点答非所问。秦筝大概不是指他吸引的那些女生目光波及到了他、让他浑身不自在的事吧?路远冬努力琢磨着秦筝为什么要道歉,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这显得他一点也不聪明。
用修正带划掉上一个回答,重新写下:你指刚刚那个奇怪的人害我被扣分的事吗?这完全不怪你嘛,他钻你桌子底下你都那么淡定,我被吓到了只能说明我太怂了。
秦筝看完再次写道:至于扣分吗?
路远冬接下:一般是不用的,我没有出声,不算违纪。但是白雪这人就这样。我看她像有点盯上你的样子,小心点呀。
秦筝顿了顿:没关系。
路远冬心里一咯噔,秦筝自转学以来就没说过话,老师也从不提秦筝问题,大概真的就是哑巴吧,他这么浓墨重彩得强调“出声”,不是好像故意戳人家痛处一样吗!
路远冬连忙又接上:白雪平常受老师喜欢,就有点目中无人,看谁都想找点麻烦,别理她。
秦筝很快也写了递回来,不过转移了话题:你们那组排演得顺利吗?
路远冬有些惊喜,他以为秦筝根本不会注意到他这么没存在感的人的,于是洋洋洒洒写一堆,从计划憧憬到苦水抱怨都写了出来,顺带提了那个没抽到签硬挤到他们这组的白雪:她真是太爱出风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受男生和老师欢迎,我可以直接把我的签给她的,只要她说一下就行,偏偏就这么一副谁都欠了她的样子。我觉得我们这组的音乐节目有点悬。
硬挤进去的,白雪和司马澜,水火不容的竞争对手是么?秦筝默默想着。他还想起了两个星期前白雪和林一乙幽会的事情。不知道现在那条灵蛇还在不在那了?附主死了,灵蛇还会守在那,直到被母蛇召回。
秦筝放下笔,他替的那个人是司马澜。所以白雪本是因为司马澜才强行参加演出的。
白雪,在她身上,秦筝隐隐约约又看到白色了。
如果瞎了,是不是不用看了。
秦筝仰起头,冰凉的指尖覆上自己的眼睫。
不会的。依然能看得到。
无所见,不能言。装不闻,嗅无味。入非想,身无觉。六识皆空,所剩几何。
“你身体不舒服吗?看你脸色好差。”路远冬小声说,他对这个提前结束病假的后桌很是关切,大概是因为,秦筝是他所向往的那类人吧。出众、优秀,可是他自己本身并不会给你带来压迫感。有一些人的优秀会逼得你无处遁形,秦筝则是像高山流水,洁净清澈,连同着你也会觉得自己干净起来。
秦筝睁开眼睛冲路远冬轻轻一笑:“没事。”
路远冬被这一笑晃花了眼,他竟然是会笑的。而且,就像他刚刚真说了话一样。
但明明是无声的。
为什么他不能说话呢……上天总是喜欢留下那么多遗憾,让人唏嘘不已。
“又说话,扣一次分不够是么?”白雪出现在路远冬桌前,贴上了第二张纸条。
又是若有若无的一眼,白雪扫过秦筝。
她记得他。
绝少有人会知道,她晚上是去夜店的。A中是强制寄宿管理的学校,她却可以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出校门,以补习的名义。她也不是每晚必去,一周两次的夜店打工差不多能填上她的学费生活费差的部分了。不去打工的时候,她就把马尾放下来,漂漂亮亮地去外教贝希斯家补习。去打工的时候,她也把马尾放下来,漂漂亮亮地去夜店,跑跑腿,做做暖场女孩。夜店当然是不干净的,但所幸,夜店是贝希斯的。所以她还是干净的。去夜店,和去贝希斯家,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都是带上面具,陪陪陪,装装装。
除了贝希斯知道这个秘密,还有司马澜意外撞见过。那一次她带着假发画着浓妆,不知司马澜认没认出来。她和司马澜,简直水火不容。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也许又多了一个人,秦筝。
她不想让晚上混乱的生活打破她白天塑造起来的冰冷又高洁的样子,她不想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会让她被开除。那会让她发疯。
她记得昏黄灯光下秦筝降落的身影,她记得星空下滑翔的黑色大鸟。
那时候秦筝还没有转到A中,她记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记得他如水平静如星明亮的眼睛,蓝色的,纯净的,让她暂时忘却了她刚脱离开的那群油腻腻的男人们。
忘却过后还是要回到现实。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很油腻,在他的干净下如同尘埃。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排斥他。即使那晚算是他救了她。他将一个酒醉的男人撂倒在地。而她从那个男人手里拽过她自己的包。
如果他不是在她工作的夜店门口撞见她,她会感激的。
所以当秦筝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教室里,她有种想逃出去的冲动。
然后,她在和那个只会读书的林一乙约会的时候又被秦筝撞见,她真是仇视他了。
后来她发现秦筝竟然是哑的,她是松了口气的。
上天果然还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