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藏心(4)
“你信童话吗。”安流坐在课桌上,背对秦筝,两只长腿晃荡晃荡。
偌大的空教室,只有一排排的桌椅,整齐而肃穆。
秦筝安安静静得坐在教室中央,望着前面干净的黑板出神。后面安流的声音也安安静静,没有惊起半点尘埃。
“都信过吧,我小时候也以为公主和王子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好像是吧,记不清了。”安流仰头,“美丽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多么相配的两个人,任一方面都满足了人对完美的幻想。而且不管过程再坎坷,结局都是幸福的,至少别人认为他们是幸福的。”
“表面下能隐藏多少东西,谁都不能得知。没有人知道王子和公主的相遇是不是人为安排,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相遇前是不是把心给过别人。”
“但人还是需要童话。总要有些可以去向往的东西,和简单无知无关,和幼稚单纯无关。”
“Tella夫人想看的也许并不是《白雪公主》。”
“哈,我还没把你的角色加进去。”安流忽然笑了,扭过上半身,手肘撑在桌子上,偏头看秦筝。
“你想演什么?”
——随便。
“白雪公主怎么样?”安流笑出了声。
——为什么逃课?
“因为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不能说话。
安流伸手撑到了秦筝的桌上,用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灵动得会说话。
我也可以不说话。这并不妨碍我和你交流。
秦筝看得懂安流眼睛里的话。
——但是你连累我也逃课了。
秦筝摆出少有的略微嫌弃的表情。
“有吗?你不也很寂寞吗?”安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不想来,谁能强迫?”
秦筝也笑了,手语打得都轻飘飘,他身上第一次有了懒散的意味。
——某个想让我演白雪公主的人能。
“没错,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的话,我也许会给你加什么奇怪的角色。”安流直接上半身趴到了秦筝旁边的课桌,下半身还在之前坐的那张上,架空着半个身体,侧头对秦筝笑。
——你要把桌上的灰都蹭干净了。
秦筝用一只手打着不完整的手语,另一只手支在自己下巴上。
“偶尔放纵一下吧,管它脏不脏呢。”安流笑着,开怀而爽朗的,不带任何压抑和冷意。
不去在意身边有无魑魅魍魉,不用管下一刻是否阴阳两路。一身泥泞两袖清风,三言四语五音六律。肮脏与干净,杂言和天籁,偶尔也不要分得那么清吧。
“第一次看到你笑。”安流渐渐止住笑声,在桌上翻滚了一圈,“你活得很不轻松。”
——谁都不轻松。
“可是和你说话很轻松,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共鸣。”安流停止翻滚,伸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看秦筝,“这样,有偷窥的感觉呢。我可以猜测你从哪来,来做什么。这也是一种乐趣。”
——你还是想问我问题?
“是,但我不会问的。这样就已经可以了。”安流并拢手指,“如果你想说,我会认真听。不过偷窥的感觉也很美。”
——真实的往往不如远距离下的朦胧美好。
“所以我们需要童话。童话的假象依然给人带来幻想希望。这个距离下的所见所感,对这个时刻的我来说就是真实。”
——你这么想,可是你不相信你自己的话。
安流沉默了一下:“因为我们还是屈从于现实。这一刻我会相信,而下一刻我可能就会推翻。”
——你不像是高中生。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安流又笑,眉眼弯弯。
——我不像吗?
“没有哪里像的。不过,像不像和是不是从来都是两码事。”安流躺在桌上,将四肢舒展开来,“我啊,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三生。”
“秦筝。”
——嗯?
“唱首歌吧。”
——……好。
夕阳晕红,在窗子上都镀上了火焰一般的颜色。
秦筝身上也是,他的皮肤,他的双唇,染上了烟霞。
安流听到了风声,听到了雪落,听到了花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秦筝,好像他真得唱出声了一样。
——听说了吗?风吹来的方向,有最亮的星球。
——不会凋落的花朵,长在飘满大雪的冰原。
——称为伊甸,唤为伊甸。
——旅人呵,你要去吗?
——在这孤寂的寒冬,你要走过长长的荒地。
——那是伊甸,冰冷又温暖的乐园。
——尽管这里有猛兽荆棘,但那里有伊甸。
——尽管你还身处牢笼,但那里有伊甸。
——神为我们留下的乐园。
秦筝的眼神专注,轮廓柔和,轻轻张嘴唱着一首《伊甸》,精致得不像凡人。
安流再次把手覆到了眼睛上。
“我听到了。”
一曲终毕,沉默良久。
——逃课会被记过吧?
秦筝手语道,脸上平静、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对自己也会被记过毫不关心,倒是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没错。无理由逃课直接记过不经警告。但有理由就不同了,而我早就想好了这个理由是什么。”安流笑得温柔而欠打,“所以你旧伤复发而我碰巧遇见于是将你送入医务室因而耽误了上课,我们两个都不会被记过。好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秦筝无言以对。
A中大概很有钱,从偌大一个堪比正式医院的的医务室就可以看出。一栋规整的小楼,从挂号到急诊一应俱全,病人几乎没有,医生闲得等于吃白饭。除了没有住院部手术室,医务室差不多已经和医院一样完整了,连儿科都有。
鹤发童颜的老中医给秦筝检查完对着两人一顿骂,骂完用红笔在单子上写了硕大的两个字:静养。然后开了两份假条证明。
下课的铃声响过一会两人才不紧不慢地从医务室出来,一个长发的女生与两人擦肩而过。
“她认识你?”安流在医务楼走廊侧身回望女生离去的方向,问秦筝。
——同班。
安流点点头:“还以为看到你这样的,所有女生都会跟蜜蜂见了花似的呢,原来也有不喜欢你的。”
——蜜蜂采蜜不是因为喜欢花。
是的,不一定是因为喜欢你才去靠近你。花的信息素引导蜜蜂前去,人也和蜜蜂一样,被外表、金钱、权势所吸引。
“天性难违。”安流如此说道。
人心难辨。两人都在心里这样接道。
——今晚我不去排练。
“你干什么去?”
——去外面看看。
安流狐疑,“不是做什么黑票去吧。反正,记得静养。”
天黑得很早,上晚自习前就黑透了。
秦筝想翻过高高的围墙的时候想起了安流咬牙切齿叮嘱的“记得静养”。
那,不翻墙走正门吧。
正门的看门保镖精神充沛,在门口来来回回走正步。夜色已深,收发室门口只亮了一盏小灯,穿着警服的保镖自得其乐,他很享受这样一个人的夜晚。秦筝没穿校服,黑色的衣裤与夜色很好地融在了一起,即使和保镖距离不远也完全没被发现。
秦筝四下看了看,发现有一只猫在围墙上散步。
很好的助手。
秦筝掏出一只小型手电筒,把光投射在猫踱步的围墙,从顶到底移动了一遍。
猫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试探了一下就从围墙上敏捷而轻盈地跳落在地。猫落地后秦筝就不断把光点移开一段距离,引着猫起了好胜心,追着不停移动的光点左扑右跳。
猫在灌木丛中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保镖停下了踢正步的消遣方式。
秦筝关闭手电靠在收发室外墙拐角。保镖过去查看是什么声音的时候秦筝迅速转进了收发室后门,然后轻轻关上后门穿过收发室从前门出了学校。
保镖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后又回到了门口踢起了他的正步。
这时候一个女生走了近来。
“哟白雪,晚上好。”保镖停下正步,向走近的女生打招呼。
“晚上好。我补习完回来要不要给你带夜宵?”白雪挎着她的小布包,冲保镖一笑。
保镖一听夜宵就嘿嘿地乐了,拿了一张十元纸票给白雪:“还是那家包子铺的小笼包。”
“没问题,找零回来给你。”白雪收下钱放入自己的小包。
“不用了,老是让你给我带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当辛苦费啦。”保镖打开收发室的门,嘿嘿地笑。
白雪走进收发室,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五块钱的辛苦费就想打发我啦?”
保镖一想也是:“那哪天放假我请你吃大餐。”
“不!”白雪俏皮探头。
收发室外的保镖继续建议:“那……送你点什么?”
“不啦,继续让我这么不用开证明出校门就好啦!每天都要去补课,每次都开太麻烦啦!”白雪旋转着跳出了收发室,小包甩出一个漂亮的圆圈。年轻的保镖看着她活泼的身影心里也愉悦起来:“注意安全啊!”
白雪蹦跳着沿着校门口的大路边缘走,两旁各色门面灯火通明。
她讨好那个保安,是为了通行便利,她不能每次进出都开假条,她要去夜店,要去姐姐呆的精神病院,开那么多伪造假条怎么开的出来?所以啊,只要适当扮一扮其它角色,总能从男人那里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只要别像妈妈那样。白雪咬咬嘴唇。
别像妈妈那样出卖了肉体来换金钱,就好了啊。
她还很年轻,她也很漂亮,她是需要去夜店打工挣钱来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她还可以有爱情,所以她要保持自己的“干净”。不过那个书呆子林一乙不会是她的爱情,她向他示好,也只是为了他能帮她补习她落下的功课而已。
十八岁的少女如花苞初开,带着诱人的香味跳跃在光影交织的灰白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