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石宣英这厮,完全改变了装束,穿了一身南人的儒生服饰,手里假模假式地还拿了一把折扇,看起来,颇风流倜傥的样子。
他本来就身高体壮,这样一装扮,斯文儒雅里,多了一份英武贵气,跟随着枣嵩身边的侍女们,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石将军大驾光临,威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真真不像威猛的将军,倒像我们南人中的文士……”
要知道,魏晋是崇尚清谈的时代,以文为荣,以武为耻。
豪门大族的世袭,一般都是清闲油水又多的文职;只有开始破落的世家等,才去沿袭武将。
枣嵩夸石宣英像文士,便是超级的客气了。
石宣英行一个文士的礼仪:“哪里,哪里,在下早就想来拜会枣大人了。”
张斌也是器宇轩昂,腰上佩一把宝剑,他真正倒是文士出身,却被冷落到一边,无人理会。
石宣英也故意不介绍。
枣嵩察言观色,对张斌也不甚客气,只迎了石宣英:“将军,里面请。”
众人鱼贯而入。这时,枣嵩才像看到黑虎的样子,“啊,黑虎,你来了?也去参加宴席罢。”
“谢谢大人。”
蓝玉致心想,这厮倒见机得快,没有呼义兄,此一时,彼一时也,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黑虎,还不算太蠢。
此时,石宣英等恰好经过她的旁边。
不经意地目光看来,蓝玉致若无其事地,他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似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
倒是张斌多看了一眼,但也是不经意的。
蓝玉致想起他的亲吻,那种狂热到了极点的亲吻,年轻男人强健有力的拥抱,心里忽然跳了一下。
很大的一间客厅。
蓝玉致进去,才知道什么叫做盛宴。
餐桌是长方形的,约莫两米宽,七八米长。枣嵩坐主位,石宣英为尊,一路形形色色的人排下去,坐得满满当当。然后,她瞪大眼睛,方明白什么叫做——敬陪末座。
真正的末尾。
她和黑虎在最最角落里,几乎要淹没在灯光的阴影里。
枣嵩忙着招呼石宣英等人,对下首的人,自然是看都不看一眼。
大鱼大肉摆了一桌子,黑虎却没有如昔日在路上,见了什么就穷凶极恶的疯抢,这莽汉,显然也感觉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区别,沮丧地,浑身不自在。
反倒是蓝玉致,趁无人注意,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石将军,送来这么多礼物,我真是不敢当呢。”
“大人说哪里话?大人权重一时,是明公(王浚被称明公)的左膀右臂,天下谁不敬仰?”
枣嵩被吹捧得十分得意:“你知道,段氏鲜卑,出尔反尔,搞得明公很恼火……”
蓝玉致立即明白,这王浚,估计是要集中精力对付葡勒的,不料,王浚的盟军段氏鲜卑,忽然反水,跑回了更北方的大漠里。如此一来,便要争取葡勒这支人马了。
“将军,我真不明白,你父子乃当世英才,雄霸北方,如果据守叶城,跟我们便是三足鼎立,为何忽然想到向明公称藩?”
石宣英哈哈大笑:“我父亲纵然天纵英才,但是枣大人有所不知,我父亲生平最敬仰之人,便是明公。明公在中原的威望无可比拟,声名传于八方,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无不仰慕,是公认的汉人领袖人物。这岂是我们小小的一个叶城可以比拟的?我虽然为人子女,但是,也不得不说一句真心话,我父亲之于明公,简直就如月亮之于太阳,繁星岂可和日月争辉?父亲对明公的敬仰,如滔滔之江水……”
蓝玉致听得目瞪口呆。
这厮石宣英,那么骄纵,霸道的一个男人,把谁都踩在脚底下,不料,此刻却变得如此油腔滑调,这一番马屁言论,几个人能说得出来?
“再说,当年项羽之流,虽为霸王,力能扛鼎,也曾称王称霸,可是,最后无不兵败身死,这些,都是我父子的前车之鉴。自古以来,胡人只有做名臣的,绝没有做帝王的,我父子之所以尊奉明公,正是顺应天意啊!”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是纯拍马屁,这番话,简直是引经据典,枣嵩听得心花怒放:“石将军父子,果然忠肝义胆。我必将禀报主公,给予厚赏……来来来,干一杯,干一杯……”
一阵推杯换盏之声,枣嵩哈哈大笑:“如此欢乐时刻,岂可没有美人儿?来来来,美人儿来跳一曲助兴……”
鼓乐声响起。
一径的美少女上来,这一次,都是流云水袖,发髻蓬松,颇有敦煌壁画上飞天的景致。
蓝玉致瞧得仔细,跟当日石宣英府邸所见的美人儿,的确有些微的区别。
“哈哈,果然是中原美女,与众不同,别有一番妩媚风情,好,好极了。”
“投桃报李,石将军,这些美女,都是我从各地买来的处女,没有超过十五岁的,如蒙不弃,就送给石将军做见面礼了。”
“大人如此厚礼,岂敢岂敢?”
“石将军就别客气了。”
“哈哈,既是却之不恭,石某就生受了。今后枣大人但有差遣,石某是无所不从啊。”
……
被“义兄”彻底无视的黑虎,面色黑得如煤炭。
蓝玉致却目光一转。
直觉里,一些很危险的东西在靠近。
她看石宣英,石宣英正左拥右抱,显然不曾认出自己;就连张斌,也被美人儿环住,不停地劝酒。
这危险来自什么地方?
只是额头燥热,异常的燥热不堪。
而身边的黑虎,忽然放下酒杯,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只是茫然四顾,然后,目光忽然落到自己身上,双眼赤红。
蓝玉致大吃一惊,悄然侧了身子。
这酒里,莫非有什么古怪?可是,石宣英这般人物,迷药精通,谁能迷倒他?
耳膜里,忽然鼓鼓的,并非金戈铁马,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靡靡之音,凄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征人怀乡,如深宫闺怨。
一阵一阵,难以言喻的伤春悲秋。
平平怦怦的声音,许多人手里的酒杯掉了,却浑然不觉。
上首的几人,尤在美人乡里调笑。似乎灵魂出窍,早已忘了身处何方。
那靡靡之音,仿佛越来越接近耳边,也越来越欢快,众人也随之变得无限快意。继而,琴音变得妩媚沉迷,众人眼前一亮,但见舞动的女郎群里,忽然多了一个容光照人、艳冶无双的女子,女子只批一层薄纱,腰肢扭动,曼妙起舞,动作挑逗之极,偏偏歌声却无限愁楚。众人心里又是欢快又是悲凄,如冰与火两重天相对煎熬。刹那间,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最隐秘的伤痛、最放肆的过往、最迫切的心愿、最无奈的失败……一时之间,手舞足蹈,情难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