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之声还在继续。
他似浑然不觉。
但是,却站起来,脸上淫贱的笑容一点没有改变,只忽然一伸手,将桌上的杯盘狼藉一径往下扫,身子也东倒西歪的,口齿不清:“醉了……醉了……好困,睡觉……”
歌妓们识趣地退下。
他随意地躺在酒池肉林里,鼾声大作。
蓝玉致听起来,这鼾声却很假。
“小羊…”
果然,他睁开眼睛。
她一惊,看到他扬起的脸,手往上一抛,一个东西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下。她伸出手,距离太远,他好暇以整地接住手枪。
那是诱饵,这个男人,专门等着自己。
她悄然跳下去。
他眼里,何曾有一丝半毫的酒意?
手枪把玩着,抛一下,眉宇之间,忽然变得十分凝重,像要做一项极其重大的决策。跟他往昔的轻浮一点也不相同。
“小羊,你帮我一次;这玩意儿彻底还你……”他补充,“还有爪黄飞电,也送你!”
这条件听起来也算优厚。
可是,自己凭什么要帮他?
他拿出一个匣子。棕黑色的首饰匣子,打开,珍珠,钻石,琥珀,玛瑙……琳琅满目,价值连城。
他果然没有说错,葡勒有的,他都有。
“举手之劳而已,这些,就都是你的!而且,我以后绝对会放你自由!”
自由?
两不相欠,不再骚扰了?
“你要我做什么?”
“教会我,让我自己用一次这个玩意。就这么简单。”
的确很简单,而且,是他自己出手。
是魔是佛,都他一力承担,自己连帮凶都算不上。
她没有犹豫:“好!”
他立即将手枪抛过来,眼睛不眨地看着她。
她的手忽然掳了掳头发,手白皙的,柔软。这个男人一样的女人,可是,终究是女人。因为带了点霸气,更是让人着迷。
她的手很慢,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媚惑。
他眨了下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她已经扣了扳机,示范了一下:“里面有一颗子弹,记住不能浪费。”
他看得分明,扣扳机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更加疑惑,之前,为什么不是这样的感觉?
她微微咬着唇,轻笑了一下。
他当然不曾看出她装子弹的速度。
他再次要扣动扳机!
“别对着自己,也别对着不相干之人!”
她轻斥,“你瞄准目标,射击,10几丈之类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现在不行,只要扣了那玩意儿,我也帮不了你了!”
太过珍贵,不想被他浪费完了。
何况,她还不知道这次,他又想黑吃黑谁?
难道是他父王?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你要篡位?”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神色镇定:“哦,小羊,你还真关心那个老家伙了?”
蓝玉致略略松一口气。
“记住,只有一颗子弹;你不能提前,也不能缩后,否则就没用了。”
他抛了一下手枪,动作十分纯熟,这些日子,他已经玩儿得非常熟练了。
她还是忍不住八卦一句,毕竟是人命关天:“你到底想杀谁?”
“你早就看到了。何故明知故问?”
她的目光往上,这个飞檐峭壁是一个暗哨观望台。宫殿是他主持修建的,他把自己的房子弄得很隐蔽。
石宣英,比豺狼更加狡猾。
蓝玉致想起那一簇的暗影,正踏入这不可预料的陷阱。她稍稍反悔了,石宣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两人跳上了观望台。
黑影已经近了,侍卫很正大光明的:“世子奉大王之命觐见。”
中间的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穿戴都是一流的,年纪约莫三十几岁了。月光下,看不清楚表情,他的声音略略有些嘶哑,咕隆一声,显然不知道半夜三更,父王到底因何召见?
他是赶了很远的路来的,看得出他的人马一身的风尘。
智囊团里,也许有人察觉什么不妙,低声道:“世子,明日再来吧……”
守门的侍卫却在开门了:“世子,请!”
世子!
她疑惑地看一眼石宣英,立即明白。这可笑的二世祖,他老子的,并不等于就是他的——至少,王位不是!
王位是世子的。
皇帝的继承人叫太子。
王爷的继承人叫世子。
她忽然心内狂跳。
“何人夜闯禁城,居心叵测?”
石宣英已经大摇大摆地站在城头。
世子的面色变了:“二弟,父王呢?”
“你率领人马,夜闯城门,到底是何居心?来人……”
弓弩手冲出来,图穷匕见。
世子见状不妙,立即调转马头。
“保护世子!”
手枪握在手里,居高临下瞄准了世子。彼此之间,不过三四丈的距离。世子见自己的兄弟赤手空拳,尚未感觉太过惊讶,反而拿出了世子的气派,怒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
石宣英的手也紧张得微微发抖,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世子扑倒在地。
黑夜里,无人听过这样的兵器。
也不知道,为何石宣英一挥手,世子就倒下去了,如中了妖法一般。
亲随们扑过去扶起他,惊呼:“不好,世子死了……”
“世子图谋不轨,夜闯王城,杀无赦。”
杀杀杀!
左右皆是世子的亲信,大队的兵马包围上去,石宣英没有留一个活口。
直到鲜血几乎飞上城头,蓝玉致才侧了脸,间谍生涯也不曾见过的大规模血腥屠杀。她忽然想起玄武门之变,阴鸷的太宗李世民,如何对自己的亲哥哥兄弟,发起这样的屠杀令。
王位之间的战争,从来一致。
她不敢多看一眼。
无形中,自己成了一个帮凶。
然后,听得门外踢踏的马蹄声。
这一次,来得那么急,那么快。
但是,依旧迟了一步。
是葡勒!
那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那是葡勒。
原来,今晚葡勒不曾设宴,他出去了。
“小羊!”
石宣英把枪抛过来,她一把接了,手有点颤抖。
石宣英跳下去。
将她一个人推在藏匿的阴影处。
她看到石宣英跳跃的姿势,战场上长大的男人,很多玩马的花招,那身子几乎直立在马背上,又仿佛是离开了马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卖弄,他正好落在马背上,往前跑了几步。
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石宣英跳下马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声音洪亮,理直气壮:“世子谋反,儿臣已经替父王剪灭内乱,平定阴谋。”
月光下,灰影骑士上的男人,雄霸,健壮。许多年里,他也曾经翻云覆雨,举手之间,给人一种玩弄万物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此刻,却忽然老了。
敢杀兄弟的人,就不敢杀老子?
只因为他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杀务勿尘,夺取段氏几十年经营的人马,主持修建新的城堡,大小几十场场战役……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已经杀出来了!
他早就预料,却无法提防。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两边都是涌来的武士,鲜衣怒马。大半是他的,小半是他的!
纵然能擒杀这个孽子,也必将血流成河,损失十之三四的人马。天下未定,他损失不起。石宣英,正是算准了这一点。二十万大军,纵然折损了七八万,内乱也足以毁掉部族的元气。
唯有权衡利弊,将损失减低到最小。
他的目光苍老了。
声音也苍老了。
“世子谋反伏诛,宣英立下大功。今后,宣英继世子位,秉掌三部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