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静谧夜空中,一阵尖锐的鸣啼声突兀响起。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扑楞扑楞,数道奇异的黑影在空中一闪而过。
在夜幕的掩映之下,它们的外表几乎完全无法被人类所察知。可在如水般洁净的月色面前,它们还是无可奈何地,以影子的形式在地面上暴露了踪迹。
只有影子,却无身形。卫兵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的小女儿是布莱姆。斯托克的忠实粉丝——或者说是德古拉伯爵的忠实粉丝。在她的影响下,他多多少少也对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有了几分了解。吸血鬼有着一种谜一般的特质:他们的形象可以清晰地投射在任何人的眼中,可若是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影子。而现在,这些生物却是只见影子,不见身影,一联想到这里——
——好吧,如果是在半年前,刚刚被分配到这座伦敦塔担任卫兵之时,他说不定还会打个寒颤。可现在嘛……无论如何,他都有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被这里的任何东西给吓到了。
“塔上养的乌鸦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他有些无聊地自语着。
是的,乌鸦。“只要伦敦塔里还有乌鸦,英格兰就绝对不会受到侵犯”——这种说法在大英帝国境内可谓是人尽皆知。而为了尊重这一古老的传说,政府干脆直接就在塔内饲养起了这些鸟儿。
在夜幕的帮助之下,这种漆黑色的鸟儿可以说是拥有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色。在这种情况之下,月光再将它们的影子投向地面——只有影子而没有身形的“伪吸血鬼”就这么诞生了。
在刚上任之时,他着实是被这种诡异的情形吓得不轻。可当被同伴告知真相后,他的心里却也只剩下了“坑爹”这个词。
“……走近科学……唉……”
卫兵忍不住长叹一声。
现实便是如此,很多事情只有在人们不知其确切原理之时才具有赏心悦目的美感——当确切地领悟到这一点后,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少问“为什么”了。作为英国,乃至世界各地都有着巨大名气的监狱兼刑场,伦敦塔拥有巨量的恐怖传说:将脑袋夹在腋下并绕塔走动的安妮。博林王后、于每年5月28日在塔中痛苦呻吟的索尔兹伯里女伯爵玛格丽特、在血塔附近手牵着手的爱德华五世与约克公爵兄弟……想象一下吧,假如某一天,有人大声地告诉那些灵异事件爱好者们这些异常带感的故事其实都是假的,是科学的特技,真相其实一点都恐怖,那……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暗自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都这么晚了,无论是慕名而来的游客还是好吃懒做的领导肯定都已经睡下了,这两类人一睡,又有谁会特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而距离那传统的“锁门仪式”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他有的是空闲用来打盹。
“其他人一定可以理解我的辛苦的……呼——”
他自言自语地打了个瞌睡。可正在这时……
唰——
突如其来地,一个深沉的黑影出现在了他的眼角。
卫兵起初还以为那是塔里的某只乌鸦在跟他开玩笑——这些有着黑漆漆羽毛的呆头鸟可是塔里的吉祥物,他和同伴都非常喜欢它们,而它们也常常会跟各位卫兵玩闹嬉戏。可很快地,他却察觉几分不对劲……相较于那些平均不过三英寸大的小鸟,这个影子未免太大了些。
——简直跟他本人一样大。
“啊!你……”
以最快的速度立正站好,他赶紧将面前的那个东西上下打量了一番:高礼帽、白手套、整洁的燕尾服……那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只见那一身标准的美国资本家打扮的男人对他露出了半个微笑——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只有右边半张脸暴露在月光之下,而剩下的半张却被浓厚的黑暗所遮掩,令人根本无法看清。随即,那个男人这样询问道。
“抱歉,先生。请问——这里就是伦敦塔吗?”
标准的英式英语流入卫兵的耳中,强硬地将他从呆楞中拖了出来。虽然心中稍稍有些奇怪,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老实地回答。
“呃……是的。”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追问道。
“恕我冒昧……您又是什么人?黑斯廷斯男爵?托马斯。莫尔?还是威廉。德.拉。波尔?我在塔中貌似根本就没见过您吧?”
在他看来,这么晚还跑到这个地方的人肯定是个超狂热的灵异事件爱好者。于是他便点了好几个惨死塔内的怨灵的名字,跟面前这个“会玩的”开个玩笑。果不其然,听到他说出的那几个名字,男人立刻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模样。
“咳咳咳……哦,这位先生……我觉得好像都不是。”
过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止住了笑意的男人这才直起身子回应道。
“让我想想……嗯……想起来了,你可以叫我亚伯拉罕。林肯。”
“……林肯?”
卫兵忍不住愣了半秒,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抛出这个名字。好不容易回过神,他正想问出这个问题,然而——
叮——!
——一切却都已经迟了。
看着面露惊愕之色的他缓缓倒下,“林肯”先生的嘴角挑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将掌心中的一美分硬币(币面上印着的正是林肯的头像)收入口袋,他径自向前,走进了这栋历史悠久的建筑之中。
“我看看……「白塔」是吧?”
瞟了手中那张简易地图一眼,男人开始大踏步地在塔中穿行。以熟练地令人难以置信的步调,他不可思议地避开了所有岗哨,直到数分钟之后,才在某间牢房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罕有的,在这个时代还关押着犯人的房间。借着窄小窗户中透进的一缕月光,他轻易地发现了房间深处坐着的那个男人:破破烂烂的黑色披风、几乎就要松掉的红色肩带、衣上的一排金纽扣黯淡无光,给人一种格外落魄的感觉。男人的头发胡乱披散着,面颊上胡子从生,显然是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清理过了。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一个从伦敦街头随便抓来的流浪汉,扮相都不一定能比他糟到哪去。
然而,正是在看到这个无比落魄的男人的时候,打扮得比资本家还资本家的“林肯”先生,却露出了一个无比兴奋的笑容——
“——哦,还真是令我长见识了。传说中的东普鲁士帝国骑士,无论经历何等恐怖的战场都能面不改色的容克,居然还有如此风采?”
在说完话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流动变得无比艰涩。那个男人,那个仿佛被尘封了无数岁月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与之随同的是那如同没上润滑油的机器运行般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美国佬——”
“——帝国的雄鹰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荣耀。”
此时此刻,他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偏小的、呈现出铁灰色的眼睛。它并不灵动、也并不沉闷,可偏偏却充斥着一种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颓废气息格格不入的锐利——仿佛能将面前的一切阻碍通通刺穿的锐利。
自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那的确是一双与他的身份相称的眼睛。
——雄鹰的眼睛。
双方对视良久,然后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笑了出来。只听“林肯”先生率先开口:
“约翰。威尔克斯。布斯,资本家,以及金色圆圈骑士。”
“路德维希。冯.克劳塞维茨……好吧,我想你们应该早就调查过了。”
换了一个坐姿,雄鹰骑士接着询问道。
“你们想让我做些什么?我可不相信你们这些金融家的走狗会无缘无故地拜访一个人。”
“你应该称它为效率,先生。这是每一位优秀的资本家所必备的品质——因为在华尔街,缺乏效率只会让你成为一摊白骨。”
耸了耸肩,他平静地解释道,似乎对“金融家的走狗”这个称呼没有丝毫的介意。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有事想要与你合作。”
“——以帮助你逃脱为报酬,换取一个即将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大新闻,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句话,克劳塞维茨不由得愣了半秒。不过马上,他便发出了畅快而暴虐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美利坚人果然擅长做生意!”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拍拍屁股,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现在……”
他如是说道,可对方却轻轻摇头
“稍微等一等,我们还有一位盟友没……啊,好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克劳塞维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可正在这时,他却又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铁栅门外,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蓦地浮现出了两点淡淡的金光,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平淡却圣洁的女声——
“——以43:10,「你们都是我的见证人,是我所挑选的仆人」。”
“晚安,两位。锡安的守望者,已如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