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身为医生的她,比谁都清楚那一股味道是什么。
——是血腥味,而且这些血腥味绝对不是少量,连手术室里面浓厚的消毒药水都掩盖不了。
此刻的少女,真的很想打开自己的眼睛,她很想知道自己的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那一把声音,她闭着眼里的黑暗世界里听着那一把声音,是多么的撕心裂肺,是多么悲痛欲绝。
“起来啊!小罗罗!起来啊!哥哥会救活你的!”
“不够啊,祭品还是不够!啊哈!那就再给多你一点!”
“快画成了!给我成圆阵啊!”
每一次响亮的声音迸发,血腥的味道就越加的浓重。
但是,她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他在喊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说过。
“叶珊珊,绝对不可以睁开眼睛,你睁开了,小罗罗和我都一定会死的,这是跟死神的交易,所以拜托了。”
她相信他,同时也是一个考验,考验这个少年是否和那一份计划书那样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假如是真的话,那么他告诉自己父亲的事情也是真的。
只是那刀子锋利地划破东西的声音络绎不绝,他的叫喊,他的恸哭,他咬牙切齿地咆哮折磨着女孩的神经。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双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任由着血腥味占领了这一个死神在隔壁等候着的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少女麻木了,泪腺也似乎挤不出任何的液体了,而那个少年的声音也逐渐的微弱起来了。
失败了吗?
少年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了最后一句话。
“叶珊珊”
她知道他在呼喊他,但是并不知道他是否让他睁开眼睛。少女只感觉到了一样湿润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脸,然后打开真理之门的钥匙找到了。
“叮咚!”
那是丧钟的坠落,礼花的鸣响,阳光初升般温暖的声音,来至那个一直发出尖锐“嘀”声的心跳测量仪。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叮咚,叮咚”
沉稳且断续的声响,她知道她该睁开眼睛了。
双手的离开,泪眼的干涩,微张的樱唇,颤抖着的身子。
——少女看到了地狱
——血色的地狱
她的脸上是五个血色手指留下的印记,是少年刚刚唤醒他留下的印记,她身边的地下是一个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少年,但是他的手臂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伤痕累累的刀疤。
而手术台上一个宛如从浸泡在血池里捞出来的女孩,青色的手术服已经完完全全是血色所渲染。从女孩心脏上面的皮肤开始,到整个病房是一个红色的繁杂法阵,充满了血腥味的法阵。
——跟她脑后攀着的发式一模一样。
只是她没有多想,鞋子踏过他流下的血河,捡起了少年为她准备好最后的一本手术刀,她靠近了那一个剩下了一口气的女孩
(二)
与此同时,在一栋老旧的出租屋里,同样完成了一桩大手术,是关于手脚移植的手术。
昏暗的暗门走廊,通向的是一间明亮的房间,里面是林立的各种瓶子,哪怕是密封的瓶子但是里面浓重的福尔马林味还是溢满了整个窄小的走廊。当然,这样的瓶子能装的自然是一样样鲜活的人体器官
房间的中央,一张跟医院一样规格的手术台边,身穿黄袍的青年摘下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套,同时满不在乎地扔掉了两条焦黑的圆滚滚东西。
只是看似青年那漫不经心地投掷下却精准地命中了放在房间角落的垃圾桶,在呼隆一声落下露出了原型。
青年扔的是人类的四肢,一条被烤焦的手和一条被烤焦的腿。
他麻木的表情足以看出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他没有感情波动的脸看向了手术台,轻描淡写的问道。
“醒着吗?”
没有回答,没有一丝回答的声音,那是自然的,因为没有那个正常的人类能忍受得了这样的东西。只是病床上的那一个东西已经不是人类了。
——小小的病床上,四个角落,四条比成年人手臂还粗壮的铁链,而铁链如拴住狗儿一般拴住了一个大约是四十多岁的人类。
不,现在的他,大概不能用人类来形容了。
——毕竟,手术台边上,一张被完全剖下来半焦黑半完好的人皮。
而病床上,是一个披上了鱼鳞,断肢的地方缝制的是一条熊的手臂,一条猿猴的腿的半兽人
整个房间都没有麻醉药的存在,因为他说过要保持清醒才能完成这个手术,不能让动物的兽性占领了他人类的本性,否则中年人一定会成为妖的存在,对,青年为中年人安装的东西,不是普通的动物,是具有幻化为人形修为的妖的四肢。
“恩醒着,大概。”
本来喉咙失去了发生功能的他,紧闭着的眼睛,咬着毛巾的嘴,迷迷糊糊加颤巍巍的发出了久违的声音。
“很好,等等我帮你将这些东西幻化成人类的东西,之后你就接替响的工作吧。”
没有回答,因为这一次中年人真的晕过去的。
“算了,没成为妖就好,好好睡一觉吧。至少这样我就不用再一次亲手解决我的亲人了。”
青年默默地收起了本来已经拿在手上的匕首。眸子里是父亲般的柔情似水,手轻轻抚摸着中年人的额头。
“希望这些东西能让你活下去”
(三)
假如之前那两场是血淋淋的手术的话,那么这一场在神社后山的仪式,就不能用血淋淋来形容了。
——大概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了吧?
那个宛如天坑一般的洞窟,积累起的骨山,漂浮在空中的木桶,站在地上手舞足蹈的巨人。
而巨人的喜悦是建立在人类的恐惧上。
因为他舞步之下是一个个鲜活还在蠕动着的脑袋,对,就是脑袋,而他每一个舞步就是一个脑袋被碾成了粉碎,踩成了肉酱。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记得灵魂是怎么来的吗?人类的经历与记忆,那么这一些东西来自哪里呢?不言而喻的答案。
那一个个脑袋还是活着的,因为不是活着的脑袋,记忆不住东西,那么这一些脑袋又是怎么来的呢?
——食尸鬼的收藏,对,那个巨人的收藏,
——借助了之前将青年送出结界留下的手,杀死了汴梁病院里病重无法医治的人类,用他们的躯体构成了这个巨人肉身,用他们的骨头构成了如今打破神木桶封印的阵法,用着他们的脑袋去熔铸那个快要涣散的猫妖灵魂。
她已经疯狂了,在猫妖的第八世过后,已经疯狂了,被传不到的思念,得不到的爱意折磨地疯狂了。所以她被她的爱人,她的爱徒亲手送进了人间和妖界的界缝里,成为了守门人
但是她现在却出现了,为了不可能得到的爱,她已经忘记了他曾经交给她的东西,善已经被时光与思念所冲淡,神对落成了和魔一样的存在。
救人的神成了杀人的魔,在后山手舞足蹈着,祈祷着三天后封印的破解,再一次看到那一张脸,再一次得到他的拥抱。
——哪怕她自己都知道那是痴人说梦。
——但是她还是继续着
(四)
倒在学校天台的无头身子,在一天的过去后,分散的灵魂如同蛔虫一般缓缓地蠕动着,最后爬回到了那个躯体的身边。
搅乱,分裂,不断的融合,之后变回了人类的脑袋。
只是那张脸已经从十多岁的脸变成了只有七八岁的幼女外貌,半透明的身子也变成了萝莉一样的幼体。
没有了那个青年的记忆,重新站起来的小女孩鬼魂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她惶恐的眼睛打量了这个间隔她的生活有九十多年区别的世界,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爹爹!娘!你们在哪?”
小小的双手握成了喇叭状呼唤着尸骨早已化成灰烬的人名,她稚嫩的躯体飘荡着空中,六神无主,漫无目的的飘着。
还是穿着民国学生才会穿的袄裙的小女孩,看着满是人潮的大街,一个个人类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
她刁蛮的大小姐本性还是毕露无疑了,哪怕是哭着也要相当的矜持。
“你们这些愚民!就不怕我爹将你们全部枪毙吗!我可是北洋军副督军的女儿!你们谁敢不理我!快点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没人理会她的哭闹,哪怕她搬出来自己最骄傲的东西,也没有人理会她
——身为民国时期残余势力的军阀女儿,从秋姓逃难改性朱,随母姓,逃难值汴梁的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流亡的第一天。
也是最悲惨的第一天,遇上了这一生最有幸的人。
九十年前,同样是从街市买完菜回来的他,同样坐在了商铺楼梯上,与亲人走散孤苦伶仃的女孩,在一个转角的相遇。
两对眼睛的视线再一次撞上,哪怕相隔多久。
九十年前,嫌麻烦的他将自己的名字倒着告诉了她,从“志远”变成了“原值”,怕生和同样遭遇自己父亲下场的她也将秋姓改成了母姓的朱。
只是这一次他变了,他将他的原名说了出来,但是她还没有说出来。
九十年前的她想遇到了九十年的他。
——在街市的转角,拿着油纸袋买吃的他,和眼巴巴看着她吃的女孩,蜷缩的坐在角落。
两人失去了所有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