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爷爷扯进了他的房间,说实话,我很少进他的房间,这间房也是我家最古老的堂屋内室,我娘和我父亲住的是偏房,被称为东屋,不过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
在北方,堂屋为高堂,也就是家中最年长的一家主位居住,侧室便是坐东朝西,叫东屋,为成婚后的下一代所居住,等到子孙满堂时,便会建立西屋,当然,在爷爷奶奶建在的时候。
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便会住在东屋,小时候不太理解,长大后才知道,其实华夏流传下来的东西厢是因辈分主次之分。
爷爷的房间很大,保存着解放年间的大房梁,三叶吊扇,油灯,还有红色铜锁的木箱子,空间很大。
爷爷蹲着身子从木箱子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还是线装的,看模样应该是自己动手用针线缝上的。
“这里有几位故友的住址,那时候也没有个电话,你若是去万尸冢,一定会经过这几个地方,有什么困难,找他们,提我的名儿就管用!”
爷爷特别认真,拉亮了灯泡,翻开那些泛黄的册子,里面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有七八个人,照片的背景是一片宅院,几个人都在门廊外拍的,唯一的标示就是那门廊上挂着的硕大牌匾——苏宅。
我方才的疑问根本不用问,唐鬼爷家的那张四人合拍的黑白照片,传说中的四门缺一的苏家,我现在如果还不明白,我这二十多年的粮食真的是献给狗了。
可眼下,最关键的是,爷爷突然改变主意支持我去万尸冢,我心里压抑不住的狂喜。
“爷爷,万尸冢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赶紧接过册子翻看,一边看一边问。
我看着看着,就迷糊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地址了,还能找得到地儿吗?那些字迹我一眼看出就是爷爷的笔记,我狐疑着翻到那张老照片,拿起照片细细看了看。
这上面的八个人最年长的也就三十多岁,类似于肖飞那个年纪,但是其中有一位面向看去,一眼根本分不出男女,长的那叫一个秀气。
我当时目光就定格在了那人脸上,这特么不是娘炮吗?他微微笑着,手里捏着个两个巴掌那么长,拇指粗细的钢管,我一眼认出,这就是娘炮的八刃枪啊。
那八刃枪我见过两回,能伸缩,说白了,跟鱼竿似的,枪头比小手指还细,那枪头有八边利刃,出鞘时,简直不比子弹慢,只是,只能近距离攻击。
“爷爷,这个人是谁?”我指着那张长的跟玉林一模一样的男人问道。
爷爷又从箱子里掏出一卷东西,还用麻生拴着,听我这一问,细细看了之后说:
“他是你爷爷我最得力的徒弟,对机关术简直可谓是天生异禀,看到他手里的那八刃枪了没有?别小看它体积小,快时若奔雷,这是你爷爷我最得意的作品!”
我稍稍一愣,我爷爷设计的?没想到此刻我爷爷倒是显摆起来了,平日里做做木工活,显而易见完全满足不了他的成就感。
我不得不觉得,我爷爷也是暗度陈仓了,用退出江湖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看他方才的得瑟劲儿就知道,他骨子里根本不屈于现状,是无奈?
“不是……我是说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差点忘了重点,赶紧问道。
“他叫玉珠!你奶奶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他儿子来找过我,别说你小子没偷看!”
爷爷一句话,把我砸进了深海。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已暮年,时日不多,只求安稳余生,一切都是我自个儿的因果报应,怨不得别人,我就当你没来过,去吧!”
“老爷,您能确保您的女儿和外孙全身而退吗?如今三大门第都在……”
当晚的对话之音顿时在我耳中炸响,包括前两日在唐家的时候,他突然造访索要西夏铜牌的时候,一语说中了我娘这一次去万尸冢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的推测。
难怪,他这么了解,如今想来,在这些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爷爷根本没有打算要过问四门的事情,还说什么自己造的孽。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爷爷似乎改变了最初的主意,我正想着,爷爷悠悠的说道:
“如果有他在,你去万尸冢,我就放心了!”
我一听,原来爷爷知道万尸冢在哪儿,在苗疆,这地方可是很远呐,简直就是大江南北,一南一北啊。
“那……那我得回京都一趟!”我突然说道,爷爷稍稍一愣,狐疑的看着我,我将和玉林碰面的事情跟爷爷说了一遍。
爷爷陷入沉思,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玉珠可还好,苏家,也就只有他这儿子还在不要命的追查真相,实在是难得,难得……
“不用回京都了,凭我对唐乾的了解,只要对他有利的实情,他绝对信守承诺,你回不了京都了。”
爷爷摆摆手,不建议我这个时候回京都,反倒是说,既然我和玉林碰过面,凭他的本事,自然知道我已经被唐家强行送回了老家,他会自己找上门的。
这一夜,我和爷爷聊的很多,聊的爷爷有时候眼红,有时候笑,特别是说起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爷遗传,也喜欢看胸大的姑娘,我奶奶呢,根本不是我爷爷一开始想娶的女人。
只是这姑娘为他做了太多的事,简直不要命,那时候,他才发觉,喜欢的人可能无法给她一辈子,人家不愿意,可就偏偏有这么个女人愿意跟着他隐姓埋名,就开一家棺材铺谋生,也无怨无悔。
我问爷爷,奶奶为了你做了什么不要命的事情,说到这里的时候,爷爷眼眶红了,但是,他也笑了。
他重新提到了那块火玉,他说,那火玉确实是有诅咒,爷爷说我奶奶是苗疆的蛊女,本是按照规矩,不可能嫁给外族人,一个是怕苗疆的蛊术会流到外头,二来是怕下一任蛊女的血统不纯洁。
在苗疆,蛊女的身份是很尊贵的,但在尊贵之余,又有很多牵绊,大部分蛊女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苗疆的那片大山。
而爷爷,就是去过万尸冢,在那儿认识的我奶奶,当时,我奶奶才十三岁,天生异禀,早早的就继承了苗疆蛊女的身份,并且拥有蛊母虫尊贵的本命蛊。
后面的话,爷爷说的很含糊,爷爷并没有说万尸冢里发生了什么,就从奶奶为了救他,才牺牲了蛊母虫,并且被反噬,遭到族人排斥,被称之为叛徒开始简要的概述。
爷爷说他发现当时自身难保,一同前往的四门其他兄弟,死伤无数,甚至有些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再有能力从苗疆带走奶奶。
他被救活后,得知奶奶成了苗疆的叛徒,自己摸黑逃走了,之后的两年,他度日如年,多少次想起来后悔莫及,想再去苗疆找她。
爷爷说,那两年,是他这一生最难熬的两年,两年后,爷爷终于鼓起勇气只身一人,打扮成游客再一次去了苗疆。
可是,那时候奶奶十六岁,有人说她失踪了,有人说她自杀了,也有人说可能是被野狼叼走了,那时候,爷爷第一次感觉到绝望,天都塌了的感觉。
爷爷说,他相信天命,就在他毫无所获准备离开苗疆的时候,在一处苗家人那儿讨碗水喝时,他看到了奶奶。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坐在床上笑的昏天暗地,但是脸上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我差点以为我爷爷疯了。
我想去安抚他,可爷爷却摆摆手,他接着说,说我奶奶被本命蛊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血液里全都是蛊虫,疼的时候像疯狗。
这户人家也是好心,但是奶奶发起疯来的时候连木头都啃,别说咬人了,那户人家也看着可怜,用狗链子拴着她。
我爷爷当时就懵了,冲过去,却被奶奶狠狠咬了一口,牙齿发出于骨骼摩擦的声音,爷爷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有一种伤叫比不上心伤。
他觉得无法弥补,后来把她带到京都,请宋家的人给诊治,并且把她体内的蛊虫压制在脑部。
随后,她好了,但是,再也不记得爷爷,那片暗区直接导致她失忆,十六岁之前的所有记忆,都像是被埋葬了一样。
这也算是我爷爷最大的造化,失忆也好,总比她记起以前的所有要开心的多。
说到这的时候,爷爷似乎酒的后劲上来了,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呼噜声取代。
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原来,奶奶脑子中暗影是蛊虫,怪不得,爷爷在奶奶的灵前总是说着,怪我,怪我……这样的话。
如今想来,我怎么就觉得心里很酸,原来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只是有些人带着这些过往,去过平凡的生活,比如,开棺材铺。
我收拾了爷爷拿出来的那本小册子,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帮爷爷把灯熄了。
等我回到自个儿的房间时,我怎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爷爷他避开了我提出的重点问题,硬是把我最想知道的问题给撇开了。
他始终还是只字未提我娘的血为什么是白色的,老东西!我心里笑眯眯的骂了一句,我可不敢真当着我爷爷的面儿说他。
如果现在现在再去搅扰我爷爷,也不太合适,毕竟人刚才回忆了一段痛苦的往事,明早上再说。
想着,我也就混混沌沌的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我爷爷在我起床之后就没影了,可就在我洗漱的时候,我听到有人推开了我家院子大门,我一边刷牙一边探头去看,当即动作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