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胜的消息自是立刻就传进了阁老府。
“怎么就胜了!”前院一间格外幽静的书房之中,万通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去,不过他还记得这里是阁老府万家,不是贵妃的娘家万宅,所以好歹忍住了,只是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万安看起来就比他稳当多了,到底是做阁老的人:“万大人勿急,这大胜也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万通没好气地道,“难道圣上会因为边关大胜就撤了西厂?”
他这自然是反讽,没见这大胜之后,那些弹劾汪直的御史都偃旗息鼓了吗?这还不都是万安的意思?
“其实本来以边关不利而弹劾西厂便不适宜。”万安从容地说,“边关,军事也;西厂,侦刺事也。”无论汪直会不会监军打仗,都不妨碍他能把西厂的事做好,没见过因为厨子不会养花,就不让他做菜了。
“那现在怎么办?”万通却实在没有万安沉得住气,最主要的是,边关大胜,汪直送来的密折里,还有给萧谨请功的话呢!
说起来万通跟汪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太大冲突,虽说西厂嚣张,但有东厂在先,锦衣卫哪怕再次被分了刺探抓捕之权,也是虱子多了不痒。再说他是贵妃的兄长,汪直是贵妃的奴才,大家本来应该是一伙的才对。
可坏就坏在,这汪直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忽然跟那萧谨亲近起来,变着法儿的扶持他。偏偏这萧谨步步高升,却是冲着他这个位子来的,这如何能行!
想到如今还稳稳坐在指挥使位子上的袁彬,万通就恨得牙痒痒。这老东西!死赖在这位子上就是不告老,还不等的就是萧谨立功,好把他提拔上来?偏偏这老东西在先帝那会儿立过大功劳,便是万贵妃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一个指挥使的职位而已。”万安知道万通的心病,轻描淡写地道,“万大人是贵妃娘娘的兄长,便不是指挥使,这也是改不了的。”万通倚仗的还不是万贵妃,那些虚职又有什么要紧。
万通嘴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贵妃,可是,可是贵妃年纪也不小了啊,又没有子嗣,现在的太子还……若是贵妃去了,那他怎么办?贵妃这两年,身体可是不太好。
万安瞥一眼他的表情,继续慢条斯理地道:“边关大胜,汪直既建了功,就该乘胜追击,再立功勋才对。”万通那点心病他还不知道么,不过这却与他无关了,有没有贵妃,他都能做得阁老,可跟万通不一样。
“什么!”万通险些跳起来,“还要让他再立功勋?”
“远在边关,娘娘和圣上便会渐渐忘了他。”万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汪直大约是忘记了,他的根基不在边关,而在圣上与娘娘身边。”只要皇帝和贵妃不再宠信汪直,要拿掉一个西厂有何难处。
“有理……”万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那我怎么办?”如何能压得住萧谨?
万安笑了一笑:“万大人何必急于一时呢。萧谨既是跟着汪直上来,等圣上厌了汪直,那时再拿下他也不晚。”
万通出了阁老府,心里却并不痛快。万安说得好听,其实根本没能解决他的事。其实他也知道,万安虽然奉承万贵妃,还厚着脸皮来了个联宗,其实他还是文官一挂,并不真心把自己看成是万通一伙的。
别的不说,就说贵妃身后事吧。贵妃一倒,他万通自然屁都不是,可是万安仍旧是阁老——不,也不对,如今的太子可跟万贵妃不睦,等到太子登基,看这个趋奉贵妃的阁老会顺眼吗?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万通捏了捏手里的马鞭——万安想独善其身?休想!汪直一时拿不下就算了,萧谨上位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但这太子却是要动一动的,否则若是万贵妃去了,万家怕就要被连根拔起了。换太子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万安这个阁老出手,到那时候,万安才真算是跟他们万家在一条船上了呢。
虽说边关大胜是大喜的消息,但寻常百姓家里到底没这么消息灵通,比如说萧二老爷那里听说的,就还是御史们纷纷弹劾汪直,要裁撤西厂的旧消息。
裁撤西厂没什么,可是萧谨去边关不就是帮汪直去了?那汪直要是不好,他还好得了?锦衣卫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说那些御史们都在奏折里嚷嚷,说锦衣卫跟西厂勾结,拿不到真正的奸细,只是以白莲教余党为托辞,净在那里祸害边关百姓了。
“你操什么心呢!”萧二太太几天都没能进长房那边的门,什么拿彩瓷方子赚钱的计划全都落了空,心情正糟,“你那好侄儿就是春风得意了,难道就会提携你不成?”
“也不能这么说……”萧二老爷到底还知道点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他不好了,只怕墙倒众人推,难免砸在我们身上。”锦衣卫的名声也是堪称狼籍,若是有人趁机攀咬萧谨,只怕他们这些亲戚也要受牵连。
“什么!”萧二太太直跳起来,“他好时我们没沾光,不好了倒要跟着倒霉?有这道理没有!不行,我得去找老太太说理去!若是他们不拿我们当叔叔婶婶,索性就断干净了事!”
“你干什么?”萧二老爷一阵头痛,后悔不该回家来说这些,“都已经分家了,你还要闹成什么样?”真要是断得干净,他一个举人,连个有权有势的侄子都没有了,外头还有人肯捧着他么?
萧二太太冷笑:“你还想着沾光呢?劝你可别做梦了!”一时间旧恨新仇全上心头,“我儿的前途若是被他们带累了,我跟他们拼命!”
这些日子萧辰读书甚是认真,年后去学里做了几篇文,先生都说他进益了,若照这样下去,今年下场大有希望中得秀才。萧二太太这会儿只把儿子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想到萧谨若倒了会影响到萧辰,便觉得一股子火直烧到头上来,也不及多想,雄纠纠就往长房那边去了。
萧老太太这几日又有些犯起糊涂来,好在年节已过,家里也没什么事,宋端午便叫刘妈妈只管好生照顾老太太,自己把家中事务接了下来,正在房中算算细账,便听喜鹊说萧二太太气冲冲来了,非要见老太太不可。
这会儿萧老太太正在午睡,宋端午也万不会惊动她,闻言皱了皱眉,起身道:“我去见见二婶罢。”
萧二太太一路气冲冲过来,坐在堂屋内连茶都不想吃,待见宋端午出来,一身儿明艳的石榴红,耳朵上亮晶晶一对儿崭新的赤金缠丝灯笼坠子,衬得面色红润神态舒畅,想到自家那个终日阴沉着脸的儿媳妇,心头更是一气。
原本只是打着主意分家的,这会儿却成心要叫宋端午也不痛快,当即阴阳怪气道:“侄媳妇真是心大,这会儿还有心思打扮呢,倒不替我那大侄儿想想法子?”
宋端午早料到她不会有什么好话讲出来,只笑了笑道:“二婶说什么?”二房几时又想起来关心萧谨了,倒也稀罕。
萧二太太冷笑道:“侄媳妇这些日子养尊处优的,怕是门都没出吧?可知道边关那边战事不利,监军的汪太监都被弹劾了。我那大侄儿可不就是去了边关,也不知会不会得了罪呢。”
她越说越是生气:“如今人都说谨哥儿跟汪太监亲近,汪太监好的时候他自然好,如今汪太监不好了,他也别想跑得脱!只可怜我们二房,好的时候没见沾光,如今却反要受拖累不成?老太太呢?今儿我过来,就是要寻老太太说个究竟,没有这么偏帮一边的,难道我们二房是拖来抱来的不成?”
她这么哗啦哗啦地一大篇倒出来,听得喜鹊立时就变了脸色。宋端午倒还持得住,并不去细问边关之事,只道:“那二婶找老太太是想说什么?若说嫌老太太不公道,莫不是还要老太太赔二婶一笔银钱不成?”
若是平常,萧二太太自是想要银钱,只这会儿她却没这心思——便是拿了银钱,若被萧谨带累,这银钱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呢,当即就拍着桌子嚎哭起来:“我家老爷命苦啊,好事儿没有他,倒霉事儿却跑都跑不了啊!”
喜鹊气得小脸通红,正想不管不顾先顶撞几句再说,就听宋端午淡淡地道:“二婶不必这样做态,两家既分了家,我们自然不来连累二叔二婶,不如到官府去写个分家文书,各家归了各家,此后两不相干可好?”
萧二太太就是想要这般结果。之前两家虽说分家,不过是在萧老太太那里过了明路,外人看来还只是一家。若是能去官府写下分家文书,那日后便是长房出了事,除非是什么株连的大罪,二房拿着这文书也能分割开来。
此刻得了宋端午这句话,立时便追问道:“这般大事,你可做得了主?不要等谨哥儿回来,又要说你妇道人家糊涂,不作数。”
宋端午轻轻一嗤:“经了官府的,如何还能反悔。二婶不必拿话挤兑我,叫二叔写了文书,这就去衙门里可好?”这样的亲戚,萧谨本来也不想要,就算萧谨真出了事,难道还指望萧二老爷一家替他奔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