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之中，祝雱一见母亲便扑了过去，顾氏却被吓了一跳：“萧大人！”儿子怎么也被抓了来？
萧谨双手负在背后，淡淡道：“令公子在这里，或许比在别处更稳妥些。”
祝雱这时才明白过来，感激地看了萧谨一眼，向顾氏道：“母亲，莲心姐姐她们都被卖了，墨雨一家也……墨雨被打了二十板子，也不知现在……”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些日子被关在屋里不得走动，心中实是害怕的，只是强做镇定而已。如今见了母亲，便不由得流露了出来，说到后来，语声已经有些颤抖，带了些哭腔。
顾氏搂着儿子，哀求地看向萧谨。她陡然入狱，除了将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之外，连儿子都顾不得安排，自是更来不及安排身边人。只是她“卧病”多年，足不出户，即便是自承所有事都是自己安排，身边人并不知情，也难以取信于人，少不得要连累莲心等人。如今她身在狱中，也只能求助于萧谨了。
只是她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萧谨肯为她翻案已然是出乎意料之外，至于她身边服侍的人，萧谨便是置之不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锦衣卫镇抚司又不是善堂，又哪有精力去管这些琐碎之事？
萧谨看懂了顾氏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人亦是人证，我自会尽力打探下落，若实在力有未逮，待祝太太出狱之后，再行寻找便是。”
顾氏此案有宫中皇帝与贵妃二人关注，所住牢房亦是有人格外看管，不敢怠慢。如今再住进一个祝雱来，也不过是添床被褥添碗饭，亦不算麻烦。萧谨又嘱托了狱卒几句，给了些银子，看着祝雱安顿下来，才出了镇抚司。
他刚刚出了镇抚司，便见宁慎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老萧，真被你料到了啊！果然祝霄沉不住气，把人打发走了。”
萧谨微微一笑。祝霄一个公子哥儿，总不会自己跑去买砒霜，必是要有人从中经手的。若是他聪明，事发之后就该知道抹了痕迹。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份“聪明”劲儿，才会反而露了马脚。
“你可安排人去了？别高兴得太早。若是被祝霄灭了口，即使查出确是此人买了砒霜，也是死无对证。”祝家的二管事虽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但有了人头，对号去查也比漫无目的广撒网要强得多了。
宁慎咧嘴一笑：“你也太小看我了。你这消息一递出来，我立时就派了人去。对了，还弄了幅画像，着人往各处药铺子去查了。”
萧谨笑了一笑：“你办事我自然放心。那莲子等人呢？”
“那牙婆也找到了。”宁慎顿时哈哈了一声，“老萧你说奇不奇？用的竟不是祝家常来往的牙婆，三不知的从哪里找了一个，说是要把人都卖出京城去，远远的不许搁在眼前。”
萧谨瞥了他一眼：“说要紧的。”处置这种事，用不熟悉的牙婆确是有些古怪，但也不能为证，仔细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处。
宁慎嘿嘿一笑：“要是我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顾氏贴身的人统统都该跟着她一起‘暴毙’才是，居然留了活口，难道是怕她们不去外头乱传不成？”
萧谨神色不动：“想来这里头是有死不得的人。”
宁慎一拍大腿：“老萧你真是料事如神！人被牙婆带出去的当日，那莲子就被个行商买走了，说是从岭南来的，因无子要纳小，看中了莲子好生养。”
萧谨轻嗤了一声：“嗯，的确是好生养。”
“你是说那莲子已经……”宁慎眨眨眼睛，“老萧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你当日没有注意？祝彰上前要揪打顾氏，莲心死死拦着，那莲子不但瘫倒在门边，倒下时还双手护着自己小腹。”萧谨微微眯起眼睛，“当时我就有些疑心，只是暂时不曾想到那上头去……”
莲子毕竟是顾氏的心腹丫鬟，顾氏对她们也是竭力照拂安排。且以她们的身份，定然是万氏的眼中钉，若离了顾氏庇护，又怎会有好下场？这也是顾氏从未疑心过她们的原因。
宁慎恍然：“也是。若不是有了这个依恃，莲子怕也未必敢背主，万氏只怕便容不下她！哎，那现在必得赶紧找到这个莲子才是，我已安排了人盯着祝霄身边的人，看她究竟被祝霄藏到哪里去了”
萧谨沉吟片刻：“也要盯着万氏的人。若要全无后患，祝霄就不该留下莲子。若是祝霄心软，万氏却未必！”
宁慎瞪大了眼：“不会吧？你是说万氏会灭口？可那——那也是她的亲孙子……”
萧谨淡淡道：“庶长子是乱家之源。万氏自己尚且千方百计想让祝霄做嫡子，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儿子弄出庶长子来？何况——我总觉得，她或许已经知晓祝霖是被祝霄误毒而死的。”
宁慎眼睛瞪得更大：“那，她若真知道了，岂不会恨祝霄？”
“或许会恨。但她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再怎么恨，也要扶持他。”萧谨回忆着万氏今日那憔悴却又仿佛精神十分亢奋的模样，目光微沉。若是万氏如此有决断，那她绝不会再留着莲子的。
“你放心，这事儿我亲自盯着！”宁慎一拍胸脯，“若是万氏真要灭口，我肯定会把人救出来！”
“你得让她知道，是谁要灭她的口，又是因为什么要灭口。”
“明白明白！”宁慎嘿嘿直笑，“若是莲子知道她诬陷旧主一心依靠的良人竟是如此，不知该是个什么心情……”到时候，她还会为了祝霄一口咬定是顾氏暗买砒霜毒死祝霖吗？
“背主忘恩之人，什么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萧谨淡淡地道，随即拍了宁慎一下，“既然有你盯着，我便偷个闲了。”
“哎哎，你去哪里？”宁慎挤眉弄眼，“又去看宋姑娘？说起来，你到底几时去提亲？我可听说了，宋振那厮近来缓过了气，又在外头走动了。”
“我知道。”萧谨冷笑了一声，“如今汪直去了边关，宋振只捐了个监生，后头便没了路子。眼看孝期过了一半，他自然要为明年的事打算。”
“你知道就行。”宁慎摸摸下巴，“但你到底几时去提亲啊？”
说到这个，萧谨也略有些无奈：“我二叔近来倒给我说了一户人家……”
宁慎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亲事：“你二叔收了人家什么好处？”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想谋个实缺罢了。”举人也能为官，只是官职低，将来的前途亦不如进士远大。不过萧二老爷做了这些年的进士梦，如今终于梦醒了，倒也可喜可贺。
宁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老萧你这话说得着实犀利。哎，到底是儿女成家立业，总算是懂事了。”
这次轮到萧谨笑着摇头：“你这张嘴也是——其实我那二弟倒是个正经人，只可惜……”只可惜怎么就看中了金玉兰。
从萧辰成亲，萧家便不再阖家用晚饭。萧二太太也摆起了婆婆的谱儿，每日都要拘着金玉兰立立规矩。
可金玉兰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她在萧辰面前说了什么，萧辰只要在家中，便时常用了各种借口将金玉兰叫回房去，省了她在萧二太太面前辛苦。
为此，萧二太太没少抱怨，无非是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说得多了，萧辰便索性称病不去书院。萧二太太还指着儿子将来给她挣诰命，怎敢耽搁他读书？如此闹了几次，到底减了金玉兰立规矩的时间。
便是如此，金玉兰在百忙之中，仍旧跟萧谨在二门处“偶遇”了几次。其实说起来她也有几分姿色，又加新婚，妆扮得精致鲜亮，看上去更添光彩。只可惜她只要见了萧谨，便是满脸幽怨双目含泪，似乎萧谨是个负心郎一般，实在叫人倒尽了胃口。
“萧辰自成了亲，倒是有了担当，读书都比从前刻苦些。以他的资质，纵使不能再进一步，一个秀才还是考得出的。到时寻个馆教几个蒙童，或去做个幕僚，日子也可过得。”萧二老爷一房也算薄有资产，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大富大贵虽是没有，却也不致挨饿受冻。
宁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那弟媳若真能想明白，倒是造化了。只可惜，瞧着那一家子，也不像是明白人。”若真是明白人，又怎么肯听萧二太太的，设计要赖上萧谨？只是那些个后宅妇人的小手段，在锦衣卫面前怎么够使，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
金家原本就是想借着攀亲的手段找人提携，金玉兰又是几个女儿中最为貌美的，如今却只嫁个童生，又如何肯甘心？宁慎想想，就觉得萧家这日子太平不了。
萧谨淡淡一笑：“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若再有什么不安分，只怕我那位二婶就忙不迭要将她休回娘家去了。”金家不满意，萧二太太还不满意呢，也巴不得能有机会换个儿媳。
“由她们去折腾吧。”萧谨摆摆手，“你且去盯着祝家，我去——田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