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乍富,下人还真是不少,萧谨对着册子一一点过,抬头问祝彰:“似乎并非所有人都在府中?”
祝彰不假思索地道:“我派了两人返乡为霖儿择墓地了。”祝霖少年而殇,属夭折之人,按规矩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在乱葬岗上起个坟头而已。祝彰怎么肯将心爱的小儿子随意葬在那等地方,自是派了心腹之人返乡,在祖坟附近择个风水之地,作为祝霖的墓穴。
“两人?”萧谨手指轻敲了册子,“不知是哪两位?这里缺的却是三位啊。”
祝彰怔了一怔,看了一眼册子,随即满不在乎地道:“这是外门上一个管事,时常替我往外跑,此时不在也没什么出奇。”
萧谨并不让步:“那可否请祝大人唤他回来?”如果此事是祝霄或万氏所为,定然要有人替他们去买砒霜,只有找到这个人,才可能为顾氏翻案。
祝彰有些不悦,但还是令小厮去寻人,只是片刻之后小厮便来回报:“二管事家中有事,前日大公子已允他回家去了,并不在京城。”
二管事是祝家发达之后才投身来的,家乡却在荆襄一带,离京城颇远。祝彰闻言不由得眉头一皱——凡做到管事之人,手头都有些要紧的差事,尤其二管事人颇为精明,时常替祝彰来往于京城官宦之家,颇得祝彰倚重。若不是半路来投的,说不定就要压过了大管事去。
如今祝家出了这样大事,大管事被祝彰指派回乡为祝霖择墓,二管事就更为重要,怎的竟然悄没声的就回乡了,甚至连祝彰这个一家之主都不曾回禀?
不过祝彰也不欲当着萧谨的面说什么。毕竟此事是祝霄允了的,虽然未曾告知他有些不合规矩,但想来是家中事多,祝霄一时忘记也是有的。祝霄想到此处,便随意点了点头道:“是了,我竟忘记了。萧副千总,这怕是一时也唤不回来了。”
萧谨微微扬眉:“听起来这位二管事返乡,祝大人竟是不知?”
祝彰沉了脸道:“近来我家中遭变,全靠霄儿懂事孝顺,替我打理许多琐事。似这等小事,他做主便可,并不必事事都要向我回禀。”
萧谨已经得了自己想要的线索,也不与祝彰做什么争执,微一点头,又向点到的婢仆问了些问题,也无非是事发当日何人曾出入厨房,又有何人曾在那几日见过顾氏院中人出来走动之类。
他这里正问着,便听万氏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来:“萧大人可是有了什么线索?”万氏扶了个小丫鬟,身后跟着祝霄,一路走了进来。
万氏满面病容,竟比前几日祝霖死时仿佛还要憔悴几分,只眼睛却异样地发亮,看上去仿佛一只警惕的刺猬,正竖起了浑身的刺时时防备着什么似的。
对于万氏,萧谨还真不知如何称呼她。按说一个妾室,便是再得宠也不该公然跑来见外客,然而在祝家却也没什么可说的,萧谨只得含糊地冲她欠了欠身:“奉贵妃娘娘之命,再审此案——”
“不是已经定了罪吗?”万氏不及等萧谨说完,便尖声道,“明明是顾氏毒杀我儿,萧大人你还想查出什么来?莫非,还是我自己毒死自己的孩儿不成?”
萧谨并不想与个妇人争执,只向祝彰道:“祝大人,萧某的话已问完,先告辞了。只是——不知二公子现在何处?说起来二公子亦有些嫌疑,若是祝大人允准,萧某想请二公子随萧某走一趟镇抚司。”
祝彰怔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随即摆了摆手:“去把二公子叫出来。”
萧谨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祝彰对这个嫡子实在也不曾放在心上。
“萧大人,此事与我二弟并无干系,萧大人为何要带我二弟去镇抚司?”一直未曾开口的祝霄倒在此时说了话,“我二弟年纪还小,锦衣卫镇抚司那种地方,哪里是他去得的?”
他说话时一脸不忍,倒像是有些兄弟之情:“虽说太太有罪,可——二弟不是狠毒之人,定然是不知情的。”
“知不知情,去镇抚司一问便知。”萧谨板了脸,见祝雱被两个小厮带了过来,便不再耽搁,“二公子,请随萧某走一趟吧。”
祝雱也是面色憔悴,身上穿的竟然还是那日萧谨见过的袍子,已经揉搓得如同咸干菜一般。听了萧谨的话非但不惧,反而问道:“这位大人,我母亲可是也在镇抚司?可否容我们母子见上一面?”
“去了便知。”萧谨心中暗暗叹息。祝雱到了此时还只惦记着与母亲相见,可见是个孝顺之人,只可惜祝彰对他丝毫不放在眼中,堂堂嫡出之子,竟落得这般境地,也实在是令人叹息。
祝雱也不多问,跟着就走,祝霄不禁有些发急:“萧大人且慢——”
萧谨将手一摆:“萧某奉圣命办差,祝大公子请勿阻拦。二公子有罪无罪,去了镇抚司一问便知!”
祝彰倒是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祝霄一眼:“让他去就是,你不要生事,扶你娘回去好生歇着。”这个次子平日里只亲近他母亲,对他这个父亲却是冷冷淡淡,简直不知道什么是孝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若不是皇上着人示意,他是打算连这个儿子一起告忤逆的。
现在虽不知贵妃娘娘为何又打算重审些案,但萧谨既是要将祝雱带去镇抚司,他是不想管的。叫这个不肖子去牢里吃点苦头也好,日后就知道该怎么敬顺他这个父亲了!
祝霄还想说话,萧谨已经带了祝雱便走。祝霄眼看着两人离去,不禁有些着急地转向万氏低声道:“娘——”
万氏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子一眼,随即便将目光移开,似乎不想面对他:“带走就带走了。便是他说了什么,也是想为顾氏开脱,不足取信。倒是那几个,你可安排好了?”
“二管事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万氏由他扶着往外走,听他只说了半句,不禁追问:“那几个贱婢呢?”
“都,都叫人牙子卖到远处去……”
“我是问莲子那个贱人!”万氏一把攥住了祝霄的手,“那个贱人可灭口了没有?”
“娘——”祝霄目露哀求之色,“莲子她,那东西是她放进太太妆匣里的,她不会出卖我……”
“她连主子都能出卖,怎就不能出卖你?”万氏怒极而笑,“今日这姓萧的突然跑来查问家里的下人,你以为他是无的放矢?娘娘也是奇怪,我进宫之时还说此案已结,怎么忽然又要再查?便是要查,为何偏还要用这个萧谨?他可是跟万指挥使素来不睦,不得不防!”
她说着,狠狠瞪了祝霄一眼:“一个贱婢而已,难道你还舍不得?若你日后能承了云骑尉的职,要娶什么样的闺秀不成?便是想要美婢也容易得很。还不快将她处置了!”
祝霄被逼得掩藏不下去,看看已经回了万氏的院子,旁边只有万氏的心腹丫鬟在,只得低声道:“娘——莲子她,她腹中有了儿子的骨肉……”
“什么?”万氏吃了一惊。
祝霄头垂得更低:“她有了儿子的骨肉,儿子又许将来纳她为二房,她,她才肯帮了儿子……”
“原来……如此……”万氏喃喃地道,“我说这贱婢怎么就肯背了顾氏——你,你怎么还落下这般的把柄!”
祝霄原以为说出事实能得到母亲允准,不想却换了这么一句,一时说不出话来。万氏却是气怒交加:“还许了纳她做二房?这种贱婢,怎能做二房!”
二房虽也是妾,却与一般妾室不同,多半是良家女,便是纳进门也要正经写张纳妾书,有些人家还要备些聘礼,摆几桌酒的。这样的二房,若不是为了子嗣,便是正室主母有疾不能主持中馈,这才求了来管家的。
若不是无计可施,谁家主母喜欢放这样的二房在身边?祝霄如今尚未成亲,若真纳个丫鬟做了二房,还先生下庶出子女,谁家好女儿还愿意嫁进来?
万氏越想越气:“那等贱人肚子里出来的,难道还会是什么好的?”
“娘——”祝霄却是犹豫不定,“毕竟是儿子的骨肉……”
“你——”万氏刚要发怒,心念一动,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莲子如今在哪里?你放着她在外头,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祝霄忙道:“已经送到城外庄子上去了,叫牙婆那边隔日报个暴毙便是。”
“这样还好……”万氏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丝毫不露,“你这些日子多往镇抚司那边打听打听消息,看顾氏那贱人又要打什么主意!”
这是攸关性命的大事,祝霄自然连声答应,亲自服侍着万氏进了屋子歇下才走。
他一走,万氏便翻身坐了起来,点手把心腹丫鬟叫过来:“叫你爹带个嘴紧的人去庄子上,悄没声处置了莲子那贱婢!”这样的人,她怎么还能容她活着?
这丫鬟一家子都是万氏的陪房,最是心腹之人,闻言便道:“奴婢这就去。只是大少爷那边……”
“不能由着他。”万氏冷冷地道,“他不懂事,也只有我这个当娘的替他善后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小儿子,不由一阵心酸。这心酸之中又有些怨恨:“若不是顾氏母子,我的霖儿又怎会有这般祸事!便是顾氏想翻供,我也断不能让她得逞!”长子若不是想除了顾氏母子,又怎会误杀了自己亲弟?如今她只剩一个儿子,自不能怨恨祝霄什么,这笔账,自是都要记到顾氏与祝雱身上。这母子两个死了,就是为祝霖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