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霄私置砒霜，意图毒死嫡母，却阴差阳错，有毒的芝麻糖被祝霖取走，酿成惨案。事发后，祝霄买通顾氏贴身丫鬟，栽赃顾氏，又欲杀人灭口……”萧谨立在御书房之内，面对皇帝侃侃而谈，“此事与贵妃娘娘全无干系，与太子亦全无干系，皆是祝家内斗所致。”
书房一角放置着一扇六曲屏风，萧谨自进来就敏锐地听见了后头有细微的裙摆悉索之声。御书房本是嫔妃止步之处，能进来的，除了万贵妃自然再无旁人。这会儿屏风后头声音越发大了，一个小内侍从后头绕出来，凑到怀恩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怀恩目视皇帝，见皇帝微微点头才向萧谨道：“此案可有实证？”
萧谨来面君回话，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全才来的：“去买砒霜的是祝府二管事，此事已有药铺掌柜及伙计为证。此人事发之后被祝霄安排返乡，途中却又派人灭口，恰被当地衙役撞见拿获。顾氏贴身丫鬟莲子，与祝霄有私情，身怀有孕，故而背主。其亦被万氏着人灭口，此乃臣亲眼所见。如今莲子与一干灭口人等，均已缉押在狱，有口供呈上。”
“唔——”皇帝对祝家其实没有多少印象，不过记得万贵妃有个堂妹嫁去而已。如今这毒杀伴读案水落石出，既洗清了万贵妃的冤情，又开脱了太子，简直是最好的结果了。之前他为什么费心费力叫人去给顾氏传话，令她认罪？还不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如今既不用冤屈一人，又令永寿宫与东宫皆得保全，又比之前冤了顾氏更好，怎不让他松了口气，龙心大悦？
“此案，你办得精细。”皇帝心里高兴，不吝夸奖，“若不是你仔细，顾氏就要蒙冤了。”
萧谨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屏风，躬身道：“此事乃是贵妃娘娘心怀慈悲，令臣细查，这才令冤情昭雪，真相大白。臣不敢居功。”
此案查到如今，皇帝是满意了，可万贵妃只怕是不满了。真凶不是太子，她或者还不介意，但如今直指她的堂妹与外甥，万贵妃又岂会高兴？单是这几句话，怕是也平息不了她的怒气。
皇帝却很高兴：“贵妃深明大义。”此时他也忘记了，前几日贵妃坚持再查此案时，他心中也颇为不悦。
小内侍却又从屏风后头绕了出去，伏到怀恩耳边，于是怀恩轻咳了一声，又问：“那永寿宫中宫人溺死一案，你可查清了？”
萧谨既来回复皇帝，便已料想得到万贵妃会拿此事问责，复躬身道：“臣愚钝，尚未查出杀死此宫人的真凶。但此事意图已昭然若揭，乃是有人自觉有隙可乘，特意择此时杀死永寿宫人，以嫁祸贵妃，挑拨两宫。”
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若祝家真相未明，则此事众人皆会以为，若非贵妃欲谋害太子，便是太子欲嫁祸贵妃。若陛下信是前者，必将疑贵妃不慈；若信是后者，便会疑太子不孝。如此，无论陛下如何，终会疏远一方，使人有取代之机……”
皇帝轻拍御案：“言之有理！”若他疏远贵妃，后宫佳丽三千，自有邀宠之人。若是疏远太子，恐怕就有人盯着东宫的位置了。这幕后之人，可谓心机深沉。
皇帝越想越有些恼怒。他性情虽然宽厚，甚至略有些绵柔，但毕竟是江山之主。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皇帝虽然不至如此，却也绝不是一味良善之人，此刻心中已经将后宫之人一一盘算起来了。
这邀宠之事，后宫嫔妃甚多，嫌疑者众，但能觊觎东宫的，若非宠妃，便是有子妃嫔了。若说宠妃，后宫尚无能逾越万贵妃者，但有子妃嫔倒是有几个……
皇帝心中盘算，那边万贵妃已经忍不住了，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如你所说，此人用心极为险恶，若不查出，岂不为祸后宫？”
万贵妃此时心中甚是恼怒。她执意再查，正是因宫中有人传说，那宫人之死便是她杀人灭口，又欲将罪行推与顾氏。以万贵妃的脾性，是绝不肯受人冤枉的。尤其是，皇帝似乎也对她有些疑心，这如何忍得？
谁知查到如今，自己倒是一身清白，却将堂妹牵扯了出来，这可不是万贵妃的本意。虽说她与万氏也未见得十分亲近，可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万字，萧谨揭出万氏与其子谋害主母，岂不是也打了她的脸？
这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万氏欺压正室，皆是因她有万贵妃这个靠山？如今万氏竟谋害起主母来，又是谁给她的胆子呢？众人议论万氏之时，又焉会不说到她？别看萧谨说得好听，表面上似乎把功劳都推了给她，其实却是让她吃了哑巴亏。
万贵妃可不是肯吃亏的人。只是皇帝都赞了萧谨，此事又是人证物证俱全，她也不能再做文章，只得另寻件事，向萧谨发难了。
萧谨躬身道：“此事涉及内宫，臣乃外臣，实不宜插手此事。”
万贵妃冷笑道：“依你方才所说，此人若是不除，便是心腹大患。你既身为臣子，便这样效忠陛下，说一句不宜插手就完了？莫不是你根本无能查明，只是推托敷衍吧？”此事当然难查，但正因如此，才一定要叫他来查，若是查不出真凶，正好治罪！
萧谨仍是躬身道：“此人虽心机深沉，但实不为惧。”
万贵妃眉毛一挑：“实不为惧？如此心机之人，你竟说实不为惧？”
萧谨微微一笑：“回贵妃的话。此人欲谋者，一则永寿宫，一则东宫。然则陛下对两宫深信不疑，此人纵然有千般手段，终是枉空，又何足为惧呢？”
万贵妃一时被噎住了。身为宠妃，她自不能说皇帝不信永寿宫。至于东宫，那是储君之位，本就是皇帝不该相疑之人。她若说皇帝对太子有疑，不啻是要动摇国本，令社稷不宁了。纵然她有皇后之权，却也不敢如此授人以柄。
皇帝倒略有些惭愧。此案之初，他原是对万贵妃与太子都有些疑惑的，此刻听了萧谨之语，不由得道：“正是如此。朕对两宫都是深信不疑，此等手法，不足为惧。”
萧谨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祝家这一场闹剧，却引发了宫中如此轩然大波，归根结底，不过是东宫与永寿宫不合，而太子之位不稳罢了。即使此次他查出了祝家实情，但若是万贵妃仍有更换储君之念，而皇帝仍旧对万贵妃宠信有加，那类似之事便还会发生。
如今皇帝亲口承认对东宫无疑，便是令太子之位又稳当了些。虽说这位皇帝有些优柔寡断，日后或许也还会因万贵妃的枕边风而有所动摇，但他今日既说了这话，便终究是对太子大大有利。
萧谨暗暗叹了口气。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说起来，背后那人杀死永寿宫宫人，原是想要给此事添一把火，如今却让皇帝有所警觉，也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只是那名宫女却是平白地做了牺牲，真凶究竟是何人，怕是再也难以查明了。
他猜得不错。皇帝此刻已不想再追查此事。真凶不外后宫几位有子或得宠的妃嫔，论到觊觎东宫动摇储君，这可是大罪，动起来便又是轩然大波，或许还要牵系前朝。倒不如就此息事宁人，日后私下慢慢调查，便是要处置也不过是后宫之事罢了。
这般一想，皇帝对萧谨倒十分满意了：“此案你有大功，朕自然有赏。”
萧谨倒不是来讨赏的：“臣份内之事，何敢言功。只是一干人犯如今皆系于镇抚司狱中，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祝家不在皇帝心里：“按律便是。”
按本朝律例，妾室谋害主母、庶子谋害嫡母，皆是重罪。皇帝这一句话，万氏与祝霄便算是再难翻身了。万贵妃脸色铁青，勉强按捺住怒气道：“陛下，此事皆为祝霄主谋，万氏事前并不知情，若说有罪，也只是不该想杀了那丫头灭口。只是她也是为了救子，陛下看在她一子已亡，一子待罪的份上，就饶她一命吧。”
在皇帝看来，这都是小事，万贵妃既开了口，便网开一面也无不可：“既是如此，万氏罪减一等便是。”说起来，两个儿子都死了，一个妾室到如此地步，也算是走到了绝路，死与不死，其实也差不许多。
“臣妾谢陛下开恩。”万贵妃咬着牙说完，看怀恩已叫小内侍捧上宫缎八匹，白银百两，皆是准备赏给萧谨之物，只恨得眼里发红，忿忿然道，“臣妾尚有宫务要处置，先告退了。”再呆下去，她怕自己就要忍不住叫人将萧谨拖下去了。只是萧谨不是她能处置的，何况皇帝显然对此事结局十分满意，她这口气也只得先咽下去，日后慢慢再想法子整治这萧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