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堂屋里，宫中派来的内侍尖声尖气读着万贵妃的懿旨：“……陛下特赐白玉如意一对，黄金百两为聘，与宋氏结两姓之好……”
萧二太太听到一个“宋”字，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放了下来，不等萧谨说话便大声道：“谢陛下隆恩，谢娘娘隆恩！”旁边金玉兰也跟着谢恩，只声音没萧二太太大。
萧二老爷也连忙跟上。他却没有妻子那么踏实，心里总有点惴惴，忍不住拿眼去偷瞄侄子，却见萧谨神色平静，倒并没有如他想像中那般愠怒，心下稍安。
萧二太太心里却极是欢喜，认定萧谨只是不敢在内侍面前发怒，心里还不知如何憋屈，不由得喜笑颜开，故意看着内侍送来的东西啧啧赞叹：“哎哟，看这对白玉如意，真是跟那羊脂一模一样，怪道都叫羊脂美玉呢。还有这上头雕的灵芝，真是活脱活像！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就是不一样！有这个做聘礼，拿到哪里去都是体面的。”
内侍见她大惊小怪，心里好笑，淡淡道：“这是陛下自私库中挑出来的，自然是好东西。”
萧二太太故意夸说聘礼，本是为了气萧谨，然而眼看这对白玉如意宝光莹莹，只怕这一对儿就值得白银千两；再看旁边那盘子里，一锭锭元宝整整齐齐地摆着，金光耀目，这心里就仿佛打翻了一口老醋缸，既酸且苦。
偏内侍又道：“这是陛下赏赐的聘礼。因萧大人在东宫当差用心，贵妃娘娘亦有赏赐。”说罢将手一摆，又有小内侍捧上两盘东西，一盘是白银二百两，另一盘却是一副珍珠头面，虽件数不多，那珍珠却都有莲子米大小，光润滚圆，虽比不得皇帝赏的玉如意，亦是价值不菲。
萧二太太看得眼睛都直了，方才的幸灾乐祸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了一肚子嫉妒，嘴里都苦起来，却只能陪着笑脸道：“这，已经蒙陛下恩赏了，怎好再让娘娘破费……”
内侍听她说话粗鄙，也不耐烦多说，只道：“这是娘娘赏给萧大人的，接着就是。”这一副头面乃是最简单的那种，不过三柄发梳，另加一对钗一对步摇，若不是珠子好，其实也不值什么。万贵妃手中不知有多少珍贵珠宝，便是每天换着戴怕也戴不完，哪希罕这副头面，更谈不上什么破费了。
旨意传到，内侍便起身：“宋家那里，陛下和娘娘亦有恩赏，咱家还要去传旨，就不停留了。萧大人，早些捡选吉日准备亲事吧，万指挥使还着人查过，七月初二就是吉日，宜下聘；再往后十月初八宜嫁娶，今年里就是这两个好日子了。”
萧谨心中暗暗冷笑。前头万贵妃的旨意还京得冠冕堂皇，可从这内侍嘴里倒是图穷匕见了，这分明是万通迫不及待，连日子都给他定下了。若自己真的是想另结高门，这会儿只怕真要气个半死。
“十月初八，离眼下也不过三个月，这宅子都尚未收拾……”
内侍笑了一声道：“萧大人都二十多了，也该早日成亲，好传宗接代。这宅子咱家瞧着也不错，稍稍粉刷收拾一下便好。这成家立业，成了家才好立业，拖不得了。”
萧谨轻轻叹了口气：“内官有所不知，这后宅之事，还是要劳动我婶娘。婶娘平日里操持家事已经十分忙碌，我又怎么好再为了自己的亲事催促她……且这到底是陛下赐婚，若是草草收拾，便是对陛下不敬……”
内侍只当他心中不愿，找着借口拖延，不由得哼了一声，转头看着萧二太太道：“萧太太，这收拾宅子，难道还有什么难处？”他出宫之前，万通可是特意嘱咐过了，定要把成亲的日子赶紧定下来，决不许萧谨找借口拖延。虽说这亲事是皇帝所赐，但萧谨素来狡诈，若拖得时间久了，难保不生变化。
萧二太太忙道：“没有难处，没有难处。定在吉日之前收拾一新，绝不会耽搁。”
萧谨哼了一声道：“婶娘且慢夸口。我那院子里什么都是旧的，便是宋家会陪嫁些来，也不能单指着宋家罢？若要换一堂新家什，少说也要百来两银子，只怕婶娘节省惯了，舍不得。”
萧二太太心想皇帝和贵妃都赏下金银来，便是给萧谨那院子换个一新，也不过花上三四百两，且花不完呢。何况自己操办此事，少不得也能从里头捞些好处。想到此处，便昂然道：“看你说的。这可是陛下和娘娘赐的婚，咱们萧家便是再省，这婚事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方得对得住陛下和娘娘的恩赏。”
内侍露出满意之色，又看向萧谨。萧谨一脸无可奈何：“既然婶娘在内官面前打了包票，那我便放心了。”
内侍只当他打肿脸充胖子，点头笑道：“既如此，咱家这就告辞。”
萧谨干笑两声：“我送内官大人出去。”说着，随手往内侍手里塞了个荷包。
内侍拿手一捏，便知道里头不过一个二两的小银锭子，不由得心中暗笑萧谨，显然是接了旨意恼得不成，嘴上不敢有丝毫不满，却只给这点银钱。横竖他今日来传旨也不为得赏钱，将萧谨这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回去说与万通听，少不得万通会厚厚赏他一笔。
萧家众人将内侍直送出门方才回来，萧二太太一进屋里便失声道：“东西呢？”方才摆在桌上的赏赐怎么都没了？
萧谨淡淡道：“自是我让人收起来了。七月初二下聘，十月初八成亲，婶娘只怕是这会儿就要忙起来了。”
萧二太太急道：“你怎能收起来？你都收了，我拿什么收拾宅子？”
萧谨一脸讶异道：“婶娘莫非是糊涂了？陛下和娘娘赏下的东西都是下聘之用，要送到宋家去的。婶娘要替我收拾宅子，萧家不曾分家，自是公中出银钱。”
“什么！”萧二太太尖叫起来，“这些东西都要做聘礼？”一两金，十两银，单是金银就这般多，更不用说那玉如意和珍珠头面了。这些东西若是做了聘礼，哪怕日后再随着宋氏陪嫁回来，也成了宋氏的私产，她哪里还能捞到一文？
萧谨负手而立，好整以暇：“自然。旨意里写得明白，婶娘不识字，可要二叔替你再念一遍？”
“你，你——”萧二太太嘴唇都哆嗦起来了，“家里哪有这许多银钱！”
萧谨满不在乎道：“婶娘方才答应了内官大人，至于银钱从何处而来，便不是侄儿该操心的事了。”
萧二太太只觉得自己偷鸡不成，反蚀了一仓的米，捂了胸口咬牙道：“公中根本没有这些银钱，你，你休要无礼取闹！”
萧谨一耸肩膀：“这话，婶娘不妨去向内官大人说，或许内官大人会看在婶娘份上，将这成亲的日子再往后延一延也说不定。”
便是往后延，萧二太太也万舍不得拿出这许多银钱来，可是方才她在内侍面前已经夸下海口，这会儿若是反悔，说不得就得罪了内侍。那可是贵妃身边的人，她岂敢得罪？
萧二老爷眼看不好，忙道：“大郎，家里如今的产业你也不是不知，除了这宅子就是一处庄子，每年才有几个进项？不是你婶娘小气，实在是拿不出。”
萧谨嗤笑一声：“我早说不成，是婶娘自己在内官大人面前夸下海口的。看在二叔份上，我也不欲难为婶娘，不如今日就将这家产分了，若还不够，我自己另想法子便是。”
萧二太太脸色发青，这才明白萧谨这是冲着分家来的。虽说萧家产业不多，可拿在手里的东西，叫她如何舍得吐出来？且这一分了家，萧谨的俸禄也就不必再交到公中来，到时候二房只靠庄子上那点子出息，如何度日？可若是不分，叫她拿三四百两银子出来收拾宅子，那她这些年辛辛苦苦，岂不是全都落了空？
萧谨抱着双臂冷笑：“看来婶娘还是想替侄儿操持亲事。也是，这门亲事怕也多亏了婶娘，一事不烦二主，到底还是要麻烦婶娘了。”
萧二太太与萧二老爷对看一眼，连带着金玉兰都有些微微变色。萧二老爷强笑道：“大哥大嫂早逝，你这般年纪尚未成亲，我和你婶娘自然是操心的……”原以为宫里头赐婚下来，他们就能撇得干净，却不想萧谨原来都知道了。如今他心里有气，本就不愿结这门亲事，自是巴不得往后拖延，可他们却是不敢拖啊。
萧二老爷狠了狠心，续道：“不过你年纪已长，一旦成亲便是大人了，你那份家产，自也该自己管起来。横竖家里有些什么你也知道，这宅子一分为二，庄子亦一分为二，你看可好？”
萧二太太叫道：“怎能一分为二！长房只他一个，我们却有这许多人，怎能对半分！”
萧谨嗤笑道：“也罢，二叔和婶娘好歹也是长辈，既这么着，宅子一分为二，明日起就叫人来砌墙。那庄子百来亩地，我也不要了，权当父母生前未能在祖母面前尽孝，答谢二叔二婶代为尽孝吧。”
萧二太太听说这庄子都归自己，心中顿时一喜，忙道：“你说话可算话？”
萧谨一哂：“自然算话。我是长房长孙，祖母自然归我奉养，刘妈妈伺候祖母多年，林嫂的手艺是祖母所爱，老胡头也是用惯了的，这几个人，我都要带走。”
萧二太太忙道：“这可不成！这些人，当初也都是花银子买的。”
萧谨淡淡道：“我再给婶娘二十两银子便是。若不然，也只好算了，我另寻人。”
萧二太太心里盘算。刘妈妈的身契本就在萧老太太手中，这二十两银子，买的就是林嫂与老胡头。那老胡头年纪大了，便是发卖怕都没人肯买，只有林嫂还值几个钱，二十两银子说起来已不算少。且萧老太太归了长房，那药钱之类自然也是长房出，等于甩了个包袱。如今萧二老爷是亲儿子，按说是该奉养母亲的，若萧谨不提，二房还真不好把人推给他。
萧二太太盘算停当，只怕萧谨反悔，忙道：“这可是你要奉养老太太的。”
萧谨目的已全部达到，不耐烦再与她啰嗦：“婶娘不必多说，写分家文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