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宁慎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用力拍了一下萧谨的肩膀,“老萧,你简直料事如神啊!”
“你低声些。”萧谨微微一笑,“这到底是在酒楼之中,莫要得意忘形,小心隔墙有耳。”
宁慎嘿嘿笑道:“这里是西厂的地盘,若说别的也就罢了,若说起万通倒霉之事,定然无妨。”
徐少青也有些激动:“我虽料到这次终于能教万通吃一回亏,却没想到副千户竟能管了北镇抚司,这,这可真是大快人心!”他实是萧谨的人,在万通手下也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如今萧谨管了北镇抚司,他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自是高兴。
宁慎笑道:“从今往后,要唤一声头儿了。”
萧谨用筷子敲了他一些:“胡说。袁大人才是北镇抚使。”那才是北镇抚司的头领呢。
宁慎笑嘻嘻道:“袁大人才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萧谨瞪了他一眼:“袁大人越是宽厚,我等就越该恭敬才是,若是被人挑了错儿出来,岂不也丢了袁大人的脸?”如今算起来,他们三人都归北镇抚司,全是袁彬的手下了。
宁慎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是是是,我记得了。放心,在外头我是最正经的,绝不让万通那孙子捉到把柄。”
他虽然私下里没个正形,在外人面前倒的确够谨慎,不愧他的名字。萧谨也是放心的,并不多说,又饮了一杯酒,便放下筷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宁慎吊起一边眉毛:“今日还不必上值呢,你有什么事,酒都不喝了?”
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听说那夜你进了宋家便未出来,这整整一夜还未看够不成?”
徐少青噗地一声险些喷了酒:“宁兄可别胡说,那不过是做给万通看的。”其实萧谨前脚从宋家大门进去,后脚就从后墙翻出来了,否则他如何能跟去城外抓人?只糊弄了那两个盯梢的废特,还在宋家门外吃了大半夜的风。
萧谨斜睨着宁慎:“我瞧着你这大半年没什么差事,只怕身上的功夫也懈怠了,自明日起——”
他话未说完,宁慎已经连连告饶:“饶了我罢,我自打嘴就是。其实我也是担心你,这眼看着宋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这亲事,几时才能定下来?”
萧谨微微一笑,起身往外走:“如今,该筹划这事了。”
宁慎看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听听这口气,敢情是胸有成竹了。哎,我可是早就备好礼了,就等着喝你喜酒了。”
萧谨听见喜酒二字,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出了酒楼,径自往御窑而来。
御窑原是给宋端午拨了个小窑专门烧瓷,如今先是烧出了彩瓷,又来了一个技艺更精湛的宋大石,唐窑官自是更加经心,给宋家父女特地换了一处地方,将三个小窑都划给他们烧瓷。
萧谨也是熟门熟路,且他亦不欲惊动旁人,便悄悄往三窑过去,果见宋家父女都在窑前,正指着窑里不知说什么,旁边几个工匠边听边点头,唯唯连声。
萧谨走到近前,正听一个工匠道:“这色料调合我也算有些心得,只是不知怎的,一样烧出来的器皿,看着就是不甚通透。”
旁边一人笑道:“这怕不是色料的事儿。方子都是一样的,可这瓷器烧出来如何,也要看上釉绘色的技艺。你看宋女官画的那锦鲤盘,那用色,那笔法,烧出来的鱼跟活的似的,你画的那个——就是条死鱼。死鱼瞧着哪有活鱼通透,自是不能比的。”
先头说话的工匠不禁叹了口气:“你说的倒是不错,宋女官这一手画技,我是望尘莫及。”
后头的工匠笑道:“何止是你呢,窑里这百十号人,怕是谁也比不得。唐窑官早就说了,宋女官绘的瓷器,皇上和贵妃都夸赞的,我看就是宋老哥,怕是也差一点儿。”
宋大石听着人夸奖女儿,黝黑的脸上也浮现出骄傲的笑容,摆手道:“什么差一点儿,我可不行。”
萧谨静静看着,眉目中都浮起笑意,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宋端午被夸得脸上燥热,寻个借口要走开,转身便看见了他,脸上顿时又红了一层,微微低头,还是走了过来:“你怎的来了,那案子……”
萧谨干咳一声,却忍不住笑意:“几时也画幅画送我?”
宋端午脸上顿时飞红,嗔了他一眼:“你也来取笑。”
她人生得明艳,一双眼睛尤其有神,黑白分明如同用上好的浓墨点染出来的,当真是宜喜宜嗔,如此眼波投过来,萧谨再好的定力,也不由得心里一热,又干咳了一声道:“怎么是取笑?我房里四壁都空空荡荡的,也该挂几幅画儿,还显得鲜亮。”
宋端午红着脸道:“要挂也该挂些大家的画儿,我的算什么。倒是如今天气热了,那窗纸也该换了,你若是要,我画几笔应景的贴一贴也罢。”
萧谨笑道:“只要你肯画,什么都成。”
宋端午脸上越发红了,顿了顿脚道:“你若是没个正经事,我可就做活去了。宫里要一窑五毒盘,等着我去画呢。”
萧谨哦了一声:“竟忘记了,马上就是端午节。”五毒在端午节倒是应景的东西,可实身乃是蛇蝎蜈蚣等物,若画得不好,那瓷器拿在手上亦是骇人,吓到了贵人可如何是好?自是得选那会画的人精心设计,既要画得像,又要看着讨喜才好。
萧谨嘴上虽说着忘记了,却在怀里摸了摸,取出一根簪子来。
去年端午,他送了一根苗银五毒簪子,到底还是白铜,不值什么钱。这根簪子却是正经玉制,雕成一枝菖蒲,几片长长的叶子托着,花茎伸展开去便做了簪身,既应了端午节的景,手艺且十分精致,显是京城里的好匠人所制。
宋端午接在手里,一转便见那叶片根下头有小小一方印记,乃是芝麻大小的“八宝”二字,不由得又是喜欢又是埋怨:“这要花多少银子?”
八宝乃是京城内八宝斋的标记,这家是百来年的老店,里头的匠人竟有从宫里出来的供奉,手艺是京城里头一份儿,价格自是不菲。这一根簪子虽色有些黄绿相杂,不是什么上好的玉,但匠心独运,雕出来的菖蒲反更显得活生生的。便是玉不甚值钱,这手工也是值了,没有七八两银子总是拿不下的。
萧谨笑道:“此案结了,陛下有赏,经过八宝斋看见这簪子觉得应景,其实也不算什么贵重东西。”
宋端午低声埋怨:“便得了银子也不能这般胡乱花用。”嘴上说着,手上已经将簪子插在了头发上,摸了摸簪头,抿嘴笑道:“可好看?”
她在窑里,自然穿的是粗布衣裳,头发也只简单挽个髻,只图利落罢了。但看在萧谨眼中,只觉得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尤其这一笑,那绿生生的簪子衬着粉红的笑靥,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一时间心荡神驰,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宋端午没得他的回答,略有几分忐忑地抬眼看去,便见萧谨两眼直直地盯着她,难得竟有些呆相,不由得心头也是小鹿乱撞,既有些得意,又觉得羞怯,顺手将簪子又抽了下来,摸了帕子仔细包住,没话找话地道:“这还没到正日子,待过节再戴。”
萧谨自是无二话:“你喜欢便好。”
宋端午低头笑了笑,又复问道:“昨夜你可捉到人了?”
“捉到了。”萧谨再怎么沉稳,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办了一件得意的事,也忍不住想在意中人面前炫耀一二,遂将如何捉住祝霄,又如何在皇帝面前回话,教万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之事讲了,听得宋端午两眼大睁,忍不住直笑:“你如何料到那万通会伪造证据?”
万通若不是自己捏造了证据去皇帝面前力证失火乃是人为,或许皇帝还不至如此恼火。买放人犯固然可恶,但那到底是万贵妃的亲外甥,即使违了法理,到底也沾点人情。皇帝是个心软的人,即使将祝霄捉了回来,也未见得就要处置万通,万通只消推个人出去顶罪,皇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谁知万通硬是画蛇添足,自己弄了些假证据来。如此明晃晃欺君,皇帝便是再念旧情也要恼了,因此一句话下去,就将锦衣卫分出了一半来。萧谨不说,袁彬那却是锦衣卫里德高望重之人,便是万通也要被他压一头去,这权算是丢定了。
萧谨微微一笑:“万通那性情,素来赶尽杀绝,既是捏到我的把柄,又怎肯舍得不用?”但凡万通厚道一点儿,也不会哑巴吃个如此大的黄连了。
宋端午掩了口忍不住直笑。萧谨看她眉眼弯弯,终于忍不住,瞥一眼四周无人注意——宋大石连带着那几个工匠都脸冲着窑门处,仿佛里头有什么金疙瘩银宝贝正要出窑一般——伸手抿了抿宋端午颊边一绺散下来的头发,手指顺势在那柔滑的面颊上轻轻一蹭,低声道:“如今我也算解了眼前之忧,剩下的就是咱们的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