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奴婢，想替自家谋条生路，也只得再寻个主子。长生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宋端午。今日红绫过来，是他赶车，趁着红绫进去与张氏说话，便径寻了田家去——他来过几回，晓得宋端午从前住在田家，田家人都是帮着她的，让田家人带话准保不会误事，红绫也难以发现。
田金听了他的话，自是忙不迭来告诉张氏，宋大石父女两个回来之前，张氏已在家中气过一回了：“这两个贼心不死的，这可怎么办？萧副千户那边……”若是跟萧家定下亲事，宋振夫妻两个总该死心了罢？
宋大石看了女儿一眼，闷着头不说话。宋端午也沉默了。今日萧谨跟她说起亲事的事儿，只说萧二太太易生事，这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名义上还是宋振的女儿，这边两个要生起事来，那更是名正言顺了。难怪萧谨要仔细筹划，这门亲事，单是他们两个情投意合远远不够。
“你倒是说句话呀。”张氏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忍不住推了宋大石一把。
“娘——”宋端午这会儿倒打定了主意，“依我说，倒是把我的生辰说出去的好。”为了她是端午恶日所生，万家连纳妾都放弃了，这张太监是要娶妻，自是更要斟酌些；何况在宫中有体面的太监，哪里少得了人巴结，又怎会放着好的不要，偏选一个命硬克人的女子呢？必定是宋振隐瞒了她的生辰，指望着悄悄办完了事便罢。
“这怎么成！”张氏连连摇头。当初她和宋大石抱养了宋端午，就怕这恶日生人的名头传出去，隐瞒了十几年，如今倒要自己往外传，她如何情愿？
“这事传出去，萧家也不肯的。”端午生人，民间虽只说是男克父女克母，但其实在百姓心中，忌讳更比这个厉害，都觉得会克了全家的运道，甚至还有因为孩子生在这个时候，便抱出去抛弃了或溺毙的。若是男孩儿还好些，这女孩儿落下这等名声就更糟糕，试想，谁家好端端的，愿意娶个克家的女子进门呢？
“若是不说，断不了他们的念想。”过继是写在族谱上的，纵然萧谨再有能耐，这也是改不掉的。既然做了宋振夫妻俩的女儿，这婚姻上头就免不了被他们算计，且他们算计起来，要比外人方便多了。眼下萧谨为了亲事还在费尽心思地谋划，可不能再让宋家添乱了。且京城的太监何其多，没了一个还有一个，哪里跟他们耗得起？
“可这么着，将来你就是进了萧家的门，若有个什么不好，都要算到你身上……”张氏自是替女儿想得长远，“这人家过日子，哪有就一辈子顺遂的……”谁家没个磕绊呢？到时候有点什么不好就说是宋端午招来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岂不是背一辈子黑锅？
宋端午咬了咬嘴唇：“我就是端午生的，瞒不过的。只要，只要他不在意就行了……”纸里包不住火，何况她的生辰万贵妃那里已经是知道的了，只不过大约是觉得晦气，万通那里只退了亲，却没将这事儿往外张扬，所以宋振才能继续瞒着骗着去卖她。若是将来她嫁了萧谨，万通那里只怕巴不得把这事儿宣扬得人尽皆知，好教人人都知道萧谨娶了个丧门星。与其等到那时候万通宣扬，还不如现在说了，至少教宋振死了这条心！
宋大石闷头听了，瓮声道：“跟萧大人商议商议，若他也说行，就这么办罢。”
张太监在宫外自然也有自己的宅子，凡不当值时，也能出宫回自己宅子里松散享受，毕竟在宫里，再有权势也是天子家奴，侍奉贵人不敢有半分疏忽，哪里比得上在自己家中自在呢？
且他如今喜事将近，虽说太监娶妻不过是个名头儿，但到他这个身份，多的是人上门巴结，自是也要摆酒庆贺，少不得要上下忙碌一番。
不过忙归忙，心里总是高兴的。跟着他伺候的小内侍揣摸着他的心思凑趣儿：“上回宋家上坟，小的虽没得去，可听去的人说了，那宋家二姑娘当真美貌，爷爷真是好福气，嘻嘻——”
张太监抬脚踹了他一下：“什么好福气，嫁给你爷爷，她才是好福气。”虽说是什么七品女官，但不过是烧瓷的，皇上高兴了，随口赏个品级罢了。待日后皇上不在意了，那就还是个工匠，算得了什么？
小内侍忙改口：“爷爷说的是，可不是她的福气么，若不然总在那窑里烟熏火燎的，只怕日后还嫁不出去呢。”
张太监今日心里高兴，也不计较他说话总不到点子上，只笑骂道：“闭了你的油嘴。若在宫里这般颠三不着两的，仔细你的皮！”
小内侍陪着笑脸，又引他在宅子里转了一圈，看四处都扎了花，一应事物皆已齐备，喜气洋洋的只等过几日摆酒迎亲，不由得心下满意，问道：“西厂那头送了请柬没有？”他娶这门亲就是为着要气汪直，怎能不通知西厂呢？
小内侍忙道：“早几天就送去了，这会儿只怕汪直在大同都知道了，正气得跳脚呢。”
其实这又不是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这会儿怎么也不可能就递到了汪直手里，但张太监听了心中仍是高兴，点头道：“办得不错。”
正说着，只见外头有人探头探脑，张太监脸色微沉，小内侍已忙喊道：“双喜，爷爷都看见你了，鬼鬼崇崇的做什么！”
都是小内侍，彼此之间也勾心斗角，巴不得寻了机会把别人踩下去，自己眼前的路就好宽些，又哪里会放过一丝机会呢？
那叫双喜的小内侍低头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张太监看得烦躁起来：“什么事吞吞吐吐的，莫不是要叫人用烙铁给你捋捋舌头才肯说？”
双喜扑通一声就跪了：“爷爷，小的在外头听见些话，不敢不来告诉爷爷，可……”
“有话就说！”
“小的这几日在宫里，就觉得有人指指点点的，都是西厂那边的小子。今日小的捉空听了他们的墙角，听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爷爷要迎的这位宋二姑娘，是端午恶日生的，他们都在笑，说爷爷真迎了她进门，少不得将来一家子都……”总算他脑筋还清楚，将后头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只道，“听说当初锦衣卫万指挥使本要纳她为妾的，也是因着这话儿，聘礼都送去，又原样抬回来了。”
“万通曾想纳她为妾？”张太监脸色如同锅底一般，“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双喜战战兢兢地道：“这——听说原是贵妃娘娘怕这宋氏被陛下看中，所以要让万指挥使纳了她，后来也是听说她这生辰，才打消了主意。这事——也不好宣扬，所以小的也不知道，还是听西厂那些小子们说的。”
张太监冷笑：“那时候都不曾听说，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是，是西厂那些人有意宣扬的……”双喜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他们是故意的，早就知道爷爷要娶宋氏，偏等这会要办喜事了才说出来。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张太监一拍桌子，“快说！”
双喜一头磕下去：“他们说爷爷本也就配娶个这等样的，横竖将来也是断——那个没有子孙，倒不怕被克了全家。他们还说，还说爷爷自己糊涂，硬是被宋家人骗了。宋家明明还有个大姑娘，却非要把这个二姑娘嫁给爷爷，不过就是因大姑娘命数好，将来要留着巴结更高的官儿，爷爷就只能捡别人不要的……”
“混蛋！”张太监气得手都哆嗦了，“西厂这群混蛋！”
“爷爷，现在怎么办？”双喜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迁怒了，“这宋氏不能娶，若是娶了，不但冲克了爷爷，还要……”只怕就要被满宫的太监们取笑了。
另一小内侍忍不住道：“可这喜帖都发了，若是这会儿再把亲事取消……”岂不更被人嘲笑？
张太监到底老辣些，冷笑了一声：“自然要娶，不是说宋家还有个大姑娘吗？”
“对对对！”双喜连忙附和，“听说宋家那大姑娘生得也不错……”
张太监冷笑着打断他：“生得好不好又如何？宋家想要留着她再去巴结别人？哼！他们打得好算盘！”
“就是！”另一个小内侍忙忙地给他捏肩捶背，“爷爷可别为了宋家动气，到时候就娶他们家那大姑娘，难道宋家还敢不把人送上来？他们可还指着二爷爷给他个官当呢。”二爷爷，说的便是张太监的弟弟了。
“当官？”张太监笑得阴沉，“去给你们二爷爷写封信，就说我说的，给他好生挑一个官儿，让他好好的当官。你，去宋家，告诉他们，后日我要娶的是宋大姑娘，若是花轿去了接不到人，别说我到衙门去告他们骗婚！”宋家想耍他？笑话！
“还有，给我往外放信，就说我要娶的是宋大姑娘，至于那个宋二姑娘，这样的命数，也给我好生宣扬宣扬，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娶，宋家还能用她去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