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两房相隔不过一墙,萧二太太和金玉兰也是刚刚过了那道门,这一吵起来,声音直传到这边,连萧老太太都隐约听见了些,皱眉道:“外头吆喝什么呢?我听着像是老二媳妇的声气,可是在吵什么?”
刘妈妈听得清楚,心下暗哂,忙道:“奴婢也没听真,想来不过是些小口角。二太太脾气急,这也是常有的事。”
萧老太太今儿难得心思清楚,叹道:“这分了家也好。老二媳妇这脾气是越发的坏了,今儿拿出来的那是什么礼,竟是连体面也不要了。娶个儿媳妇,我瞧着也不怎么和软,天天鸡嗔鹅斗的,哪里像过日子的样子。辰儿还要读书,就这么着没个安生,这书如何读得进去?”
金玉兰当初那事儿,萧谨瞒过了萧老太太,却不曾瞒着刘妈妈。刘妈妈心下鄙夷,道:“那也是二太太自己挑的儿媳,又是姻亲家女孩儿,想必吵过也就算了。”
萧老太太叹道:“你哪里知道,这若是吵顺了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闹得起来。一家子之间,若是不知彼此容让些,只怕事事都不顺心了。”说着又道,“这话,回头我得与大郎和大郎媳妇儿都说说,新新的小夫妻,打开头就该彼此敬让些,千万不能吵架才好。”
刘妈妈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不过依奴婢看啊,大奶奶是个稳重的。且谨哥儿那样子,一看就是个会体贴妻子的……”
如今在这家里,她知道的事可比萧老太太多多了。譬如说那什么所谓的官家小姐的提亲是子虚乌有;譬如说宫里头赐婚其实是萧谨多方谋算所成;再譬如说宋端午带过来的田庄和铺子,其实是萧谨攒了这些年的私房银子……如此费尽心机自己求来的姻缘,怎能不彼此敬让呢。
萧老太太想起萧谨的样子,不禁也笑了:“说的也是。大郎啊,跟他爹是一模一样的,看着不爱说话,其实心里头有数。”她说着,心里更欢喜起来,“瞧着他们小夫妻这样子,我这心啊就放下了。若是再能抱上重孙子,等我去了地下,也好见老太爷和老大夫妻。”
刘妈妈忙道:“看老太太说的——他们小夫妻这般好,老太太还怕没有重孙子抱?谨哥儿在衙门里忙,大奶奶也是有差事的,将来小哥儿小姐儿出世,怕是他们也没时间照看,都要指着老太太呢。”
萧老太太被她描述的情景逗得直笑:“这么说,我老婆子还去不得呢。”
刘妈妈连声道:“去不得去不得。别说老太太,如今这样好日子,奴婢都舍不得,正准备打起精神来,伺候着老太太好好活它个百来岁呢。”
萧老太太大笑道:“百来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二房那边的争吵,宋端午也隐约听见了些,不由叹了口气:“长生说二房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还当是他夸大了,谁知……”只怕说得还轻了呢。
萧谨轻嗤:“想着借今日给我们寻些不痛快,谁知竟没成,都窝了一肚子的火,可不就要吵一吵么。”二房这些人,哪个是肯委屈自己的?都是有气就要出。
“我也实在不懂。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家,到底都是一家人。便是从前闹过那些事,你也没想着追究,怎的他们反倒不依不饶起来……”
萧谨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便是做贼心虚吧。我倒没想着追究,可他们总觉得我不肯给二叔谋差事,便是始终怀恨着他们,待得了势便要报复。”殊不知以锦衣卫的手段,他若真想报复,难道还要等到今日不成?
“只可惜了灵妹妹……我看二弟穿得甚是光鲜,怎么灵妹妹的衣裳……”宋端午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的香囊。今日萧灵那衣裳虽然是八成新,但颜色已经不很鲜亮,且裙边袖口都镶了极宽的边子。显然这衣裳至少是去年做的,大约只是逢年过节拿出来穿,但因萧灵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过得一年半载衣裙便都短了,只得镶上边子掩饰一二。
看萧灵的模样,怕是萧二老爷夫妻都不曾重视过,说起来也是二房的独生女儿,竟是弄得畏畏缩缩的,一双小手伸出来,竟就有了针茧。
“二叔素来不管后宅的事,二婶更是只盼着萧辰有出息。”萧谨冷笑,“也是灵儿年纪还小,再过个几年能说亲事了,怕二婶便会把她放在心上了。”
他说着,伸手将宋端午腰上的香囊扯了下来:“这香囊先不要戴了。”
“怎么……”
萧谨将香囊送到鼻端嗅了嗅,冷笑道:“这香料只怕不对劲。灵儿那里我也略知道些,平日里除了公中的份例,二婶不会多给她一文钱。这香囊也就罢了,不拘哪里寻块边角料来便行。但那里头的香料,灵儿哪里有钱去买?”
宋端午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是弟妹——”
萧谨冷笑一声:“我拿去寻人验一验。若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金玉兰数次纠缠不休,他也是看在萧辰的面上才不欲生事,可金玉兰若是敢把手伸到长房来,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香料你拿走,香囊还是留给我。”宋端午想到萧灵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到底是灵妹妹一番心意,我洗过了再戴。”当时她选了这个香囊,萧灵高兴得脸都红了,若是回头又不戴了,想必她知道了会有些失望。
“也好。”萧谨叹了口气,“灵儿也是可怜。只是你切记要小心,便是她不害人,只怕有人会利用她来害人呢。”
这说的是金玉兰无疑了。萧二太太纵然不重视这个女儿,大约也想不出利用自己女儿害人的招数。
“不说这些了。”萧谨将宋端午揽进怀里,“好在已经分了家,平日里没什么事她也不好往这边来,你只心里清楚就行。倒是——原本该好生在家陪你几日,可北镇抚司那边……怕是明日我就还得照常去衙门了。”
北镇抚司,原是因为他在那次的下毒案里将计就计,坑了万通一把才分出来的。但万通是万贵妃的弟弟,这些年都在皇帝面前十分得用,下毒案过去也好几个月了,皇帝那口气早就发过,万贵妃再使使劲儿,渐渐的又把皇帝哄回去了。他估摸着,接下来万通就会想法子,把袁彬挤回家去了。
这借口也是明摆着的,袁彬年纪的确是不小了。当年他跟着英宗皇帝被俘,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身子难免亏空。若不是因为北镇抚司必得找个有份量的人压着,皇帝都不舍得劳动他。这做个一年半载的也就罢了,再长怕是也不行。
袁彬此人与万通那是截然不同,萧谨有把握,倘若袁彬离开北镇抚司,必然会向皇帝另举荐一人来坐他的位置,而不会眼看着万通再回来。且这个人选,有七八成的可能会是他!
但,有人举荐,也得自己能服众才行。
自管了北镇抚司,萧谨不曾丝毫懈怠过。如今北镇抚司在他的整顿之下面貌一新,这一点,袁彬都在皇帝面前给他表过功了,皇帝也认可他的能力,唯独差的,就是品级。
北镇抚司镇抚使是从四品,而他现在才只是个从五品,即使袁彬离开,也不好将他连升两级提上去,所以在袁彬告老之前,他必须再立几桩功劳,把自己的品级再升一升,到时候袁彬才好说话。
这一点,此次他成亲,袁彬借着道贺的机会,已经隐晦地提点过了。其实不必袁彬说,萧谨自己也明白,然而他一年多前才只是个普通校尉,做到如今的副千户已经是破格擢拔了,想要在半年里再升一级,可不是容易事。
本来,汪直平建州的时候,在奏表里提了他一句,倒算是一份功劳,可他要谋跟宋端午的亲事,得了皇帝赐婚,就等于把这份功劳抵过了,如今还得另想办法。
如此一来,免不了分秒必争,便是新婚,也不能沉溺温柔乡了。
“这可有什么法子呢?”宋端午听了也觉发愁。从前只听说锦衣卫威风,似乎抄抄家捉捉人就能立大功,可打从景德寺那回她就算知道了,锦衣卫办差,要对付的许多都是这样亡命之徒啊!更不用说岭南那一回,萧谨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回来人都黑了一层。
昨夜洞房,宋端午还在萧谨后背上摸到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虽说帐子里看不清,她那时候也不好意思多看,但想想也知道,萧谨身上断不可能只有这么一道疤的。由此便可知,他办差是有多辛苦了。如今半年里头还要再升一级,到哪儿去寻这样的差事呢?难道还有个银矿等着他去收缴不成?
想也知道,这等机会乃是可遇不可求,那若想立功,只怕就要拿命去拼了。宋端午越想越是忧心,拉了萧谨的手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不多说,家里的事我必定管好,不让你分心,只是外头的差事,不管怎样——性命要紧……”
萧谨如今的处境,宋端午自然是知道的。万通巴不得把他踩下去,等皇帝也忘了他,就好下手整治了。就连她自己,只怕也是在万贵妃那边挂了号的。眼下不说什么惩恶除奸、利国利民的大道理,单说为了他们夫妻俩能好生过日子,萧谨也是要往上走的。这正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故,她也不要说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话,只要萧谨办差的时候自己小心,人总要留得性命,才能往前走不是?
“我知道。”萧谨脸贴着宋端午的发髻,感觉那一挽青丝不似贴在脸上,更像是贴在了心上,“我定然会自己当心。只是委屈了你……”新婚燕尔,哪家妻子不盼着丈夫多陪她些日子,可自己这里是不行的,说不得,倘若有合适的差事还要离京,或许年都不能在家中过……
“这可算什么呢。”宋端午手指卷着他的衣襟,红着脸道,“秦少游的词里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夫妻一心,还怕什么。更何况你不过是去衙门……再说,我也还有差事呢。”
萧谨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捏着那两根作怪的手指玩,口中笑道:“我倒忘记了,我家娘子也是有正经差事的——”
宋端午就轻轻踢了他一下:“眼看着到年下了,我跟爹商量着,要烧一窑出来。”
萧谨不由得也点了点头。宋大石虽说只是个匠人,但女儿是专门烧彩瓷的女官,他这个做爹的进御窑,自是少不了有人盯着。算算也来了快一年了,若是不能烧出点好东西来,只怕就有人要上眼药了。
“情形如何?”这段时间他也实在太忙,御窑那里跑得也少了。
宋端午笑了一笑,眼睛有些发亮:“这几日就先试着烧几件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