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探望
桃笺2017-03-30 19:183,234

  宋大石是悄悄告假回来的,自然不能久留,看了妻女无恙,放下那块招忌讳的瓷片,便匆匆回了窑场,临走还叮嘱妻女不要着急——周厂官一边迎合着马太监,一边还收着宋家的银子,那窑场便建得拖拖拉拉,看这样子,怕是到了年下这次差事也未必当得完。

  虽说这官差应不完,但宋大石家里尽过得去,并不怕拖得久了家无余粮,且又是在本地应差,张氏也并不十分担忧,送走了丈夫,便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去杨家探口风的事了。

  只是这事儿也并不好办。杨婶原本便极少出门,日常只给镇子上的绣坊做针线。如今儿子回了家,更是足不出户,因说儿子要读书,连宋端午平日里读书学画的事儿也停了,若不是张氏偶尔还能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说话,真要以为是一座空房了。

  人家既是闭门谢客,张氏也不好贸然上门打扰。她不识字,却最敬读书识字的人,平日里宋端午在家中写字画画之时,她都要蹑手蹑脚大气不出,生怕打扰了女儿。如今隔壁是个秀才在备考,她就更不敢去惊扰了。因此足足过了好几日,仍旧没能登杨家的门。

  宋端午可不知道张氏和宋大石在琢磨她的亲事。自得了那块瓷片,她也跟宋大石一样,好几日只是捧着那东西端详,便是去窑场做工时心里也惦记着。宋大石不在,但窑场里工匠都是熟识的,有些老工匠更是瞧着她从个梳朝天辫的小丫头长起来的,宋端午拿颜料火候之事去问他们,他们也愿意讲解一二,只是窑场忙碌,手艺又是各人吃饭的家伙,宋端午也不能多问。

  这日窑场烧的是一批釉里红瓷器,并不需在釉面上绘画,宋端午去了一趟也无活计可做,中午时分便回了村里。尚未走到自家门前,便看见有人站在杨家大门外,伸手敲门。

  杨家素无访客,就连村里人都极少登门,因此这会儿门外有人,便格外引人注目。宋端午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衣,背影却英挺修长,虽然此刻腰间没有佩刀,但她仍旧认了出来——此人正是萧谨!

  萧谨是锦衣卫!锦衣卫来杨家做什么?莫非要把杨家人当白莲教拿了?

  宋端午心里一紧,正在惊疑之时,杨家大门已经打开,露出了杨复的脸。出乎宋端午意料之外,萧谨一见杨复,竟然先自抱拳行了个礼,完全不像是上门生事的样子。

  杨复似乎对萧谨的出现也有些意外,停了片刻才抬抬手回了个礼。宋端午离得尚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杨复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让开半个身子,似乎并不情愿地将萧谨让进了门内,随即便又关了大门。

  “娘——”宋端午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家门,“杨婶可在家?”

  “不在。去镇上送针线了。”张氏正在做饭,见女儿回来这般早,便知道窑场没有什么活计可做,随口道,“若是没活,你也不必天天往窑场跑了。虽说你爹去应了官差,可咱家也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你好生在家养伤就是。”女儿大了,若要跟读书人家结亲,也不好再这么抛头露面的。窑场毕竟多是男子,讲究的人家怕是要计较的。

  “我的伤已经好了。”宋大石去应官差,家里就少了最大的进项,虽说还有些积蓄,也不能坐吃山空。这些日子张氏自己除了种田,还要多做些针线,不也是忧心银钱之事?宋端午自不能只让母亲劳碌,少不得每日都要去窑场寻些活计做。

  张氏板了脸道:“便是伤好了也要养养。若是留了疤,看你怎么办!”乡下丫头生得野,沟沟坎坎的无处不去,跌伤跌破也是常有的事儿,便留些疤痕也不怎么计较。可宋端午不同,张氏自幼便不许她往野地里乱跑的,便是夏日里去窑场,也要戴顶帽子遮遮阳,生怕将她晒得太黑了养不过来。

  宋端午胡乱应了,并不打算真听母亲的就不去做工,嘴上却敷衍道:“娘,我方才看见萧校尉了。”

  “萧校尉?”张氏顿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在哪里?”这可是大恩人,张氏原想去镇上道谢的,只是一则怕将女儿被劫的事儿传扬出去,二则自家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已经愁了好几日了,这会儿听见萧谨的名字,立刻就上心起来。

  宋端午指了指隔壁:“进了杨家了。我瞧见杨大哥来开门,他们仿佛认得的。”

  “认得?”张氏诧异起来,“这萧校尉不是从京城来的吗?杨家大郎怎会认得他的?该不会——该不会抓白莲教抓到杨家来了吧?”杨复之前从未回过小陇村,只听杨婶说他在外地书院读书,可究竟是真是假却无人知晓。难道他是白莲教不成?

  若杨复是白莲教,那这门亲事可万不能提!张氏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宋端午皱眉道:“锦衣卫办差不讲理的时候也多,杨婶安分守己,哪里像是白莲教了……”

  锦衣卫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就是小陇村里人也听说过,说锦衣卫想拿谁就拿谁,并不用什么证据,有时候根本就是屈打成招。还有说锦衣卫从洪武爷那时候起就干坏事,那胡蓝两件大案,洪武爷也是受了下头人的哄骗,锦衣卫欺上瞒下,借着办案的由头报复自己的仇家,冤杀了好多人云云……

  这些传说当然未必做得了准,但锦衣卫凶名在外却是真的,纵然萧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看起来也并不是传说中那等欺男霸女的恶人,可比起朝夕相处的邻居来,宋端午总还是更相信杨婶的。且萧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有时办差也未必自己能做得了主不是?

  张氏心里担忧的跟她不一样,但也是心神不定,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终于忍不住道:“也不知杨家怎样了?”

  宋端午小声道:“若不然,咱们去听听?”

  两家之间相隔的不过是院墙之间三尺夹道。乡下的院墙并不算高,杨家房子盖得不甚讲究,墙也是泥墙,比宋家的院墙还要矮一些。张氏和宋端午搬了凳子过来踩着,扒着自家墙头悄悄探出头去,就见杨家院子里,杨复与萧谨对坐在树荫之下,并无想像中的剑拔弩张,两人中间的石桌上甚至还摆了些酒菜,竟然是在把酒言欢的模样。

  张氏先就松了口气:“果然是认得的。”而不是来抓白莲教,这下她就放心了。

  宋端午眼力却比她好些:“杨大哥似乎——脸色不太好……”虽然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但杨复脸色微微阴沉,虽然也有问有答的样子,却并不像是旧友重逢。

  张氏素来没有偷窥人家的习惯,今日乃是担忧杨复才爬了墙头,这会儿见平安无事,便撵着宋端午回屋去:“快回去,这大毒太阳照着,也不怕晒坏了。趁着天亮,你写字也好,做做针线也好,免得晚上念书费眼。”

  宋端午答应着进了屋里。宋大石是九月的生辰,如今看来怕是要在窑场过了。她给宋大石做了一双鞋子,鞋面上的万字不到头花样尚未绣完呢。

  宋端午在针线上不如张氏,也是因着张氏舍不得她做针线,生怕熬坏了眼睛,但绣简单的花样却也不费什么力气。只是今日她手上做着针线,心神却有些不定,仍旧在隔壁杨家不曾回来。

  这会儿杨家院子里的气氛的确并不融洽。杨复面前虽摆了酒菜,却是既不动筷更不举杯,只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酒菜都是萧谨带来的,他先给杨复斟满了酒,才给自己杯中倒上:“听说师兄回乡应举,办差到此地,自然要过来看看。”

  他叫出师兄二字,杨复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你还记得我是师兄?”

  “自然。”萧谨自己先举了杯,“当初在书院与师兄同榻数年,得先生精心教导,不敢稍忘。”

  杨复默然片刻,也端起了杯子:“也难得你还记得先生。”

  两人一饮而尽,萧谨提起筷子,点了点面前的酒菜:“景德镇上没甚好酒,这卤肉味道倒是不错,师兄尝尝。”

  杨复端着杯子并未放下:“当年在书院,我们喝的不过是家酿的米酒,寡淡微酸,也觉津津有味。如今这是酒肆之中所酿,倒觉其味不佳,可见这些年你是饮惯好酒的。”

  这话里带着些刺,萧谨挟菜的手微微一顿,到底还是挟起一片肉,漫然道:“师兄简朴如初。然我不亦不过是偶有应酬罢了。”

  杨复端详了一下他。两人年纪相仿,均是身材修长。杨复生得白皙,穿一件竹青布衫,针线均出自杨婶之手,并在下摆绣了几竿墨竹。她针线极好,不逊那些以此为生的绣娘,这衣裳料子虽廉价,却做得甚是细致,穿在杨复身上,便添了三分清雅。

  倒是萧谨,身上的衣裳本是不起眼的灰色,且像是成衣店里头出来的,并不十分合身,看起来倒还不如杨复讲究了。

  杨复瞧他这个样子,再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倒觉有几分讽刺,声音便又缓和了些:“先生也时常还提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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