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张氏与宋端午在家里哭成一团的时候，红绫却已经喜滋滋回了宋府，去向宋大太太报信去了。
宋振这些日子读书读得心浮气躁，心里也知道这次八成还是考不过，却又不能说出来，只得打鸡骂狗，一会儿说下人太吵，一会儿又嫌宋端琦读书不用心，总之事事都在扰乱他专心备考，若今科还是不过，也怪不得他了。
书读不下去，见宋大太太来请自然也没个好脸，虽然去了，却是横眉竖眼，让宋大太太献策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句话说错了再惹来他一番怒火。
然而知夫莫若妇，宋振这一肚子火气，在听完了宋大太太的话之后果然就熄了大半：“你说的是真的？那丫头相貌果然不错？”
红绫忙道：“这等大事，奴婢怎么敢欺瞒老爷太太。奴婢见识虽短，这双眼睛却还不瞎。二姑娘生得肖似当年二太太，瞧着比二太太还精神呢！”
柳氏小户人家，身子又素来弱，日常也是弱柳扶风的模样，虽说招人怜爱，却终究有些个病怏怏的，脸色就不大鲜亮。宋端午却是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瞧着就比柳氏多几分神采。且她的相貌得了柳氏与宋襄二人的长处，若不是衣裳穿得粗陋，实是更胜柳氏几分。
“奴婢还去打听了，说二姑娘能写会画，是读书识字的！”红绫离了宋家并没就走，而是在村里转了一圈。那些乡下妇人有什么城府，几句话就被她套出来，说宋大石家的女孩儿在瓷场画瓷，手艺比那些画匠都强，是跟着村里一个寡妇读书识字的。
“跟着个寡妇读书？”宋振皱了皱眉，“那能识几个字。”乡下地方的寡妇，难道还能有什么学问不成？
这个红绫倒是打听过了：“老爷有所不知，那寡妇据说也是秀才家的女儿，从前嫁的男人也读书，只是身子不好早死了。如今她儿子也在什么书院里念书，听说从前识字也都是她教的。二姑娘跟着她识字，纵然念不了多少书，想来也不比李家三姑娘差多少。何况二姑娘的相貌，可比李家三姑娘强得多了。”
这男人家说是要附庸风雅，要娶个读书识字的妻子，其实说到底还不是要看那张脸？纵然宋端午不如李素莲有文采，只要模样生得漂亮，便是大占上风。那马太监自己也只是粗粗识几个字罢了，懂什么好坏。
宋振夫妇两个，不约而同地做此想法。宋振搓搓手，脸上便泛起笑来：“如此说来，这事当真能成，可就解了家里的大患！”
这会儿他看宋大太太顿时顺眼起来：“下头怎么办？赶紧把人接回来吧？”
宋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气，也堆起笑容道：“老爷，依我看，这人还不能接回来。万一二房那边见了人，又舍不得呢？”
宋振一拍桌子：“这是家里大事，舍一个丫头片子，救了全家，他敢不答应！再说，他不答应，马太监那儿他能扭得过来？若是扭不过来，家里生意完了，他自己都保不住，更别说一个丫头片子了！”
宋大太太听得心里一阵发凉，越发庆幸红绫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否则若是轮到她的云姐儿，宋振是绝对不会有半分不舍的。她一面庆幸，一面按着先前与红绫商议好的话道：“虽这么说，难保二弟他不犯糊涂，到底是自己的闺女呢。”
宋振嗤道：“你当他还疼这个丫头片子？这丫头克死了亲娘，老二恨她还来不及呢。更何况她那个命——端午节生的克父克母，老二把她留下来克自己不成？”
“可——”宋大太太观察着他的神色，“若是把人接回来，那功劳可就是二房的了……”
“主意明明是我——”宋振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皱起眉头，“说的也是，到底这丫头片子是二房的，若是——”
他猛地把后半句咽住了，但宋大太太已经听明白了，宋振竟然是想从他们长房出一个女儿，那不就是宋端云吗？
宋大太太万没想到，她已经把宋端午推出来了，宋振竟然还能打主意到宋端云身上。这一霎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浸在了冰水里，从头冷到脚。
红绫在旁边看着不对，连忙悄悄扯了宋大太太一把，细声细气道：“依奴婢看，别管是哪一房的姑娘，老爷只要做成了这事，功劳还不就是老爷的？”
宋大太太醒过神来，知道这会儿不能闹起来，勉强压下心口那把子恶气，也跟着道：“正是。再说那马太监到底只是个太监，李家如今这般做，也是因着李家那三丫头是个望门寡，不嫁太监也只能守寡。若是咱们家正经嫁个姑娘过去，只怕……别的不说，坏了老爷的名声可就……”
宋振想想有理。毕竟他还是想再考举人的，将来最好还能捞个官当当，若是名声坏了可不成。思及此处，到底放弃了把宋端云嫁过去的念头，点头向宋大太太道：“那你说怎么办？”
宋大太太恨得牙痒，却也只能堆出笑脸来：“红绫去看过，那丫头还舍不得乡下呢。这倒正好，就让她还在乡下住着，我过几日去瞧瞧。老爷这头也该跟那马太监结交一二，把这话提起来，才好让他见见人不是？”若不然宋端午再貌美，送不到马太监跟前去也是白搭。
宋振素来指挥别人做事是有本事的，待叫他自己去做点事就干瞪眼了。可是结交马太监这种事，总不能叫宋大太太去做，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却又道：“可如今马太监跟李家已经在择日子定亲了，这若是晚了……”
宋大太太暗骂宋振没用，但为了女儿还得自己想主意：“要嫁女儿，总要有嫁妆吧？”
宋振不耐烦地道：“一个太监，能娶到正经人家的姑娘就不错了，还要什么嫁妆。”
“这可未必。那太监娶了妻妾也只能摆着看，哪有金银来得实在。”宋大太太眼珠一转，“老爷不如去外头说说，就说李家私藏了家底，只是不肯给闺女陪嫁……”
“妙！”宋振一拍大腿，“这太监没有不贪的，有了人再有银子那就更好了！”至于李家究竟是不是真还有家底，马太监才不会管呢，难不成他还能把李家当正经岳父，替大小舅子们留银钱不成？
若说叫宋振去结交马太监，他没这个本事，可若是往外传些闲话，他那些酸文腐友们却是有能耐的，得了这个主意，当下乐颠颠就出去了。宋大太太眼看他走了，才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咬着牙道：“你看看他——”
此时房里只有红绫一个，宋大太太也就无所顾忌，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这些年我给他操持家务，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做了多少事！就因着没生个儿子，老太太不待见我，他现在也不把我放在心上，连云姐儿……”
红绫替她抚着后背劝道：“太太快别生气，这也是因着家里有事的缘故，等这事儿办好了，自然就无妨了。”她也看出来宋振对女儿无情，可宋大太太一个内宅妇人，本就因为无子不得婆母欢心，若是再跟丈夫闹翻，可有什么好处呢？
宋大太太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红绫一劝，也就住了口，只拭着泪道：“只可怜了我的云姐儿……她的亲事，也该早些定下来才是。”
宋端云今年已经十四了，若在别的人家，早就该定了亲事，甚至已经嫁人的也有。宋大太太只因盼着宋振中举，好给女儿说门更高的亲事，才一直拖延至今。可眼看着宋振今年也不像能考中的样子，又出了马太监这桩子事，若是宋端云一直这般不定亲，谁敢说下回再有什么牛太监苟太监的，宋振不会把女儿送出去？宋大太太可真是不敢再拖了。
红绫也觉得这样更保险些：“只是这镇子上，没什么合适的人家……”宋家如今在景德镇上，若说制瓷要数头一家，普通人家宋大太太自是看不上。可是开窑制瓷，也不过就是工商之家，只有宋振一个秀才勉强支撑门面，那读书做官的人家又看不上，否则宋端云也不会拖延至今。
宋大太太越发觉得女儿命苦：“云姐儿这些日子只在屋里做针线，想来也是吓着了，我可怜的儿……”从前宋端云可是坐不住的，针戳一下指头也要掉几滴眼泪，如今却大变了样，竟然在屋里做起荷包来。
站在外屋伺候的丫鬟红罗把这话都听在耳朵里，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她跟青眉素来亲近，这些日子也听青眉说过几句，宋端云做的那荷包，上头绣的可是并蒂莲花，用的料子又是些玄青之色，倒像是男人用的，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大对劲。
只是这话红罗可不会随意说出来。宋端云是宋大太太的心头肉，一日要去看八回，总会发现那荷包的。若是宋大太太自己看出不对来自然是好，若是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多的什么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