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身世
桃笺2017-03-27 21:003,391

  宋家的房子在小陇村里算是盖得不错的,虽只有三间,却是正经的砖瓦房。然而这样的房子根本不在红绫眼里,这会儿坐在堂屋里,也只管皱着眉头拿帕子掩着口鼻。

  跟她来的小丫鬟站在她身后打扇子,小声道:“太太,这是什么味儿啊……”在这屋子里闷了半天了,那股子味道似乎也越来越浓,熏得她难受。

  宋家的屋子被张氏和宋端午打扫得极干净,然而毕竟后院有猪有鸡,天气又热,总有些味道要散播开来。红绫在城里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被小丫鬟一问便恶心起来,掩着鼻子道:“快别说了!拿那雪花姜片来我含一片。”

  小丫鬟连忙取出袖里的糖姜片给红绫含上,往里屋看了一眼又道:“太太,二姑娘会跟咱们回去吗?”

  “我看是不会的。”嘴里含了姜片,红绫总算觉得好受了些,轻嗤了一声,“也不要她今儿回去。”今日她就是来看看人的,毕竟十四年不见,谁知道宋大石家把宋端午养成什么样子了呢?若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黑丫头,那也不必带回去了。

  再说,这件事现在也只是宋大太太和宋振的主意,还没跟宋襄提哩。真要是今日就把人带回去,万一宋襄看见了又舍不得,岂不又生出许多麻烦来?倒不如先跟马太监那边相过,若他看中了,谅宋襄也不敢反对。

  红绫心里想着,侧耳听听屋里动静,便站起身来走到里屋门口,和颜悦色地唤了一声:“十六太太,给二姑娘收拾一下吧。”虽然没打算就把人接回去,可这姿态却是要摆出来的,免得后头这宋大石家的再推三阻四,耽误了事。

  屋里头有一刻静悄悄的,之后门帘一掀,宋端午红着眼圈走了出来:“麻烦这位姑姑回禀大伯母,我娘——这些日子家里没人,我暂且不能回家去。”不管张氏是不是她亲娘,现在宋大石不在家,她可不能把张氏一个人扔下。

  红绫心里暗笑,脸上却做出为难的模样:“这——”

  宋端午不是傻子,刚才是被红绫突然抛出来的消息震懵了,这会儿冷静一点,便有心思来观察红绫的神色了。见她虽然面露难色,却没有一口拒绝,就知道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连忙道:“我不是不回去,只是能不能过些日子。过几天我先去府上拜见祖父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还有父亲……还劳动姑姑替我向长辈们回一声。”这话说得真是别扭无比,宋府对她来说哪里是个家呢,只能叫府上了。

  宋端午一边说,一边拉了一下红绫的手。红绫只觉得手里被塞进个硬硬的东西,一捏就知道定然是块银子,只是小得很,顶天不过两钱重,心里暗嗤,面上却不露:“瞧姑娘说的,这是奴婢份内事,怎么敢当姑娘说劳动呢。其实大太太也怕姑娘在外头住了这些年,一时舍不得……这样,奴婢回去禀报大太太,若有什么事,奴婢再来给姑娘回话。”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红绫也不愿意在这里久留,随口敷衍了两句就出了门。待马车走动,她便随手将那一小点儿碎银子扔给了小丫鬟:“倒也是个机灵的,只可惜——”只可惜这点儿银子她还看不在眼里。不过今日也不是为了银子来的,看见了人,她就好回去给宋大太太交差了。这事儿若办成了,宋大太太少不得记她一功,到时候的好处,岂是这一两钱银子能比得的?

  红绫跟阵风似的来了又去,却把宋大石家那温馨安宁的气氛全卷走了。好一阵子屋里头只能听见张氏断断续续的啜泣,宋端午在堂屋里站得腿都有些发麻,才拖着脚步挪回里屋:“娘——”

  这一声,张氏的眼泪又跟开了闸似的,紧拉住了宋端午的手:“端午,不是娘要瞒着你,原以为那边把你送出来是不管了……”她是个厚道人,虽然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但要在宋端午面前说她亲爹不想要她,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宋端午也拉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娘,那边为什么把我送出来……”红绫刚才说的理由她是不信的,说什么为了她的平安,十五岁之前跟至亲离得越远越好,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呢?倘若是那样,为什么十四年来她的亲生父亲从来没有让人来看过她?

  要知道景德镇和小陇村隔得也并不远,就是至亲不能相见,派个下人来看看难道也不行?十四年不闻不问,分明就像张氏说的,这是送出来就不想管了啊。可是她究竟有什么错,会让亲生父亲连管都不想管呢?

  张氏迟疑起来,连眼泪都顾不上流了:“端午,你别胡思乱想,这不怪你……”又不是宋端午自己想在那一日出生的。

  可惜她真是不会说谎,说了这么一句,倒越发让宋端午认定这其中必有蹊跷:“娘,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张氏支吾半天,终于架不住宋端午的追问:“端午啊,我和你爹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就是因着你——你是端午那一日生的,你亲娘,你亲娘也是那一日去的……”

  宋家的哭声,在杨家院子里也能隐约听见。杨复看了一眼母亲,终于道:“不知宋家出了什么事,母亲要不要过去瞧瞧?”杨婶手里虽然捏着针线,可这半晌都没动几针了。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哭这般久……”杨婶喃喃地道。她在宋家隔壁住了十年,深知张氏脾性是个刚强的,且宋家一家和睦,日子也无甚为难之处,何曾见张氏落过泪,还哭得这般久,心里难免关切。

  不过听见儿子问,杨婶这心思便立时转了回来,瞪了杨复一眼:“读你的书!读书之时应专心一致,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你这般一心二用,如何能读好书?”

  杨复叹道:“母亲,到底是多年邻里,宋家又是厚道人家,母亲既然关切,过去问问何妨?”他也不大明白,为何那日张氏来送了些东西,杨婶反而跟人家更疏远了。

  杨婶从窗户里往外望了望,将针线放下站了起来,踌躇片刻却又叹口气坐下了:“你只管看你的书罢,莫管别的了。”

  “母亲——”杨复索性将书本放下了,“邻里亲厚,宋家对母亲也多有照顾,若是有什么事,我身为人子,少不得也要去问一问的,方能酬谢素日里宋家的情义才是。”

  “你莫去!”杨婶连忙拉住儿子,犹豫片刻还是道,“那日宋家人过来,话里话外都是提你的亲事……”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杨复这样的人才,便是关门闭户,也终究会引起村人的关注。

  杨复微微皱眉:“虽说有人来提,但此事全是母亲作主,推辞了便是。”他是觉得母亲有些过于紧张了,难不成这小陇村里还有人逼婚抢亲不成?

  杨婶叹道:“你不懂。这村里有一家人开口,便有十家人开口。那里长、村长家中都有十几岁的女儿,若是真上门来提,应固然不能应,可若不应却难免得罪了人。这些人又有亲戚在城里衙门做事,你在此地应举,这些人是得罪不得的。”

  杨复终年在书院中读书,生活虽是清苦,却只与同窗和先生打交道,又怎知这些地方上的污浊。别看只是些小吏,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极能给人找些麻烦的。杨婶在小陇村住了这些年,却是没少受刁难,自是明白此中道理。

  杨复默然,杨婶看了看儿子,怜爱地举手想摸摸他的头发,最终却只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村子小,哪家有事儿也瞒不住,我明儿出门去转一转,也就知道宋家出什么事了。我的儿,咱们现在没本事帮得了人,你若想报答宋家,还是要好好念书应考。眼下只剩几十日的工夫,切莫分心,定要今年就考出来才好!”

  杨复点了点头,捧起书本却又有些犹豫:“母亲,应举也就罢了,明年春闱……”他在家里住了这些日子,也不是对生计一无所知。杨婶手艺虽好,但平日不过是绣些帕子荷包鞋面之类,就是日以继夜地做,又有多少银钱?

  今年秋闱是在省城应试,离得尚且近些,加上先生相赠的五两银子,大约也是够了。可明年春闱却是在京城,走这一趟,没有二三十两银子如何应付得过来?可杨家无田无地,却去哪里筹这银两呢?

  杨婶心里也正愁着,听儿子提起这话却露出轻松之态:“这不必你担心。娘前日去铺子里,那掌柜的又给了娘一样活计,做完了少说能挣十几两银子呢。”

  “什么活计?”

  “自然是刺绣了。”杨婶拍拍儿子,“娘这一手刺绣工夫少有人及,难道还供不出一个进士来不成?”

  她这倒不是谎话。那日她去铺子里,正逢掌柜的与人谈话,说如今城里大户人家女眷都时兴在衣裳上用云肩,只是他这铺子里精美的云肩少,若不然又是一条生财之道。

  所谓云肩,便是披肩,多是丝缎制成,绣以纹饰,披在肩上垂如流云,故称云肩。从前只是京城里官宦人家女眷爱用,如今渐渐流行开来,一般富贵人家的女眷,婚嫁之时嫁衣要备有云肩不说,逢年过节也爱披一条,以显富丽。

  景德镇这地方到底还是离着京城远,这会儿才渐渐时兴云肩,却是没有什么精美花样。而杨婶来自京城,当年那些花色她还记在心中,如今只要稍加变动便好。她本不愿将刺绣手艺全部示于人前,然而如今家中实在是缺银钱,思来想去,还是动了心思。

继续阅读:第二十八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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