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太太来了又去，硬留下了一堆礼物就坐着马车跑了，让田家人想拒绝都没机会。
这些东西里有点心，还有衣料，点心不好久放，但那些衣料什么的，林娘子统统放到了宋端午房里，让她自己处置。等她从宋端午房里出来，只见一对儿女都在等着她，田宝立刻就跳到她身边：“娘，宋姐姐要跟那个人回去吗？”
“这是你宋姐姐的事。”林娘子摸摸女儿的头发，“你不要去多嘴。”
田宝噘着嘴道：“她肯定是骗宋姐姐的。上次她来还嚷着宋姐姐是丧门星呢，这次立刻就换了嘴脸，一定不怀好意！”
林娘子叹了口气。她怎会看不出宋大太太别有所图？就是宋端午，显然也是不相信的。可宋大太太有句话却说对了，这婚姻大事讲究个门当户对，做工匠人家的女儿，跟做读书人家的女儿是不一样的。这世道，女子本来就难些，这亲事就如同再投一次胎，那是重中之重，任是谁都不敢满不在乎的。
“回你屋里去吧。”林娘子只能把女儿赶走，“你今儿的算盘打了没有？”商户人家的女儿嫁的多半也是商户人家，总要懂些生意经，出嫁之后才能在婆家立得住脚，这个，就叫门当户对。
田宝不情愿地走了，田金这才嗫嚅了一声：“娘——”
这是自己儿子，林娘子有什么不知道的：“金儿啊，你今年都二十了，也该成亲了。前门大生堂药铺那卢掌柜，跟你爹素来交好。他有个闺女，今年十六，如今就已经能在家里管事了，生得也不错。我已经跟卢家约好，到重阳节那日，都去西山上香，你也见一见……”商户人家也有好处，规矩没有读书人家大，谈婚论嫁之前，也能让两个年轻人先相看相看。
田金的头就慢慢垂了下去：“娘——”
“娘都知道。”林娘子也想摸摸儿子的头发，抬起手又放下，只给儿子整了整衣襟，“宋姑娘，那是萧大人托你爹照看的。萧大人可是咱们家的恩人……”她这一双眼睛有什么看不出的，萧大人分明对宋姑娘有意，只是宋姑娘大约是年纪还小些，怕是还没开窍呢。
田金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默默点了点头。宋姑娘生得漂亮，人又聪明，性情也好，若是他有这个福气，那做梦都会笑醒……可萧大人是田家的恩人，就为这个，他也不能动什么歪心思。
“可——宋姑娘那个伯母……”刚才听宋大太太说的话，他才想明白了，原来这个宋家，竟那么巧就是景德镇的宋府，“娘你不知道，我在江西的时候都听说了，都说宋家长房不厚道……”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宋家的生意都是二房操持，长房说是读书，多少年也没考出个举人来。如今这分家分成这样，也实在不大公道。就冲这一桩，宋家这位大老爷这书就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半分兄弟谦让都没有。对一母同胞还出了这些年力的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侄女呢。
“这都得宋姑娘自己拿主意。”林娘子还是那句话，“萧大人是个官身，若是宋姑娘只是个工匠人家的女儿……”这门亲事怕是成不了的。
“好在有萧大人呢，宋姑娘就是回去，那家也不敢怎么着她。只不知，萧大人几时才能回来。”田家一家并不知道宋振夫妻曾经动过心思要把宋端午献给太监为妻，萧谨和宋端午没说，而景德镇那边因这事儿没成，外头传说的也都是马太监看上了宋家大姑娘，并没提宋端午的事，是以田家只知道宋端午是生辰不好才被父亲赶出了家门。若是她知道宋振夫妻还干过这样的事，必定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到萧谨，田金也有些担忧：“都说那马太监被调离，就是因为锦衣卫跟东厂不对付。那东厂的厂督尚铭，听说近来在皇上面前很有脸面，萧大人这趟出去办差，会不会是东厂使的坏……”岭南那种地方没人想去，怎么就偏点了萧大人的差事……
林娘子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如今这京城里也不太平，什么东厂西厂的，天天闹得人心惊肉跳。这次进的货也不少了，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少出去，别撞上什么事。”小百姓就求个平安，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各路神仙可安生些吧。
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也有人在说着相似的话：“等咱们回京城，怎么也要过年了吧？”
宁慎一边说着话，一边啪地一下打死了一只落在他脸上的蚊子：“这鬼地方，眼瞅着就要九月了，也丝毫不见凉快。”天气热，蚊虫也跟过节似的热闹，带着驱虫的药草包儿都不管用。
萧谨也举手拍死了一只虫子，但几乎是毫无声音的。他身后还跟着三名锦衣卫，五个人都黑了一层，又在脸上涂着些绿草汁子，若不是腰间的绣春刀，几乎就跟当地的山民没什么两样了。
徐少青也在这三人当中，听了宁慎的话便轻笑了一声：“过年若是能回去，也不算晚了。”毕竟最热的天气他们已经熬了过去，这会儿天气虽然还热，但比起六七月里已经凉快了许多。若说刚来的时候他简直巴不得第二天就离开这鬼地方，那现在他已经不着急了——受了这么大的罪，若是不能把差事办好，岂不是白白吃苦了？
宁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行百里者半九十，功亏一篑的事儿，做起来可是不划算。不说别的，都对不起身上被蚊虫咬的百来个疙瘩。不过这种在山里一趴就是一天的差事，对他的脾气来说实在是种折磨，恨恨地再拍死一只蚊子，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等老子逮住他们，就把他们在这林子里绑上三天，让他们也尝尝挨咬的滋味！”
后头两名锦衣卫嗤地笑出声来：“这法子好！”
连萧谨也露出了笑意：“你老实些吧。或许蚊虫还会少咬你几下。”
宁慎抬手又拍死一只蚊子，嘀咕道：“也真是奇了怪了，它们怎么就盯上我了。”一行人里，同样都用了驱虫的药草，就他被咬得最惨。
萧谨静静地趴着，随口道：“叫你去卫所你又不肯去。”这次他们一共出来六人，其中一名被他派去了附近的卫所调兵，若是宁慎肯去，至少现在不用趴在这里喂蚊虫了。
“我可不去。”宁慎连忙道，“盯了这些天，马上就有端倪了，我可舍不得走。”
“嘘——”萧谨忽然低低示意，五人瞬间没了声音，都紧紧贴着地面伏下去。片刻之后，只听远处渐渐有了动静，十几个山民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满载着粮米，还有些干鱼咸肉之类，由五六个士兵押着，从几乎没过人腰的长草里走了过来。
这岭南的林子与北方不同，草木茂密，走进去几乎难辨天日。地上更是藤蔓纵横，根本无路可寻。可这一队山民却像是走惯了的，一片绿色之中仿佛有些只有他们才能看到的标记一般，只管向前。
萧谨打个手势，五人悄悄缀在这队山民后头，沿路谨慎地做着记号，一路跟了下去。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日色已经有些西斜，前方的地势转为向下，拐过一道山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树木被砍伐了去，清出一片空地来，搭着些简单的帐篷，四周并有提刀佩箭的军士把守。而在空地后头，山坡之上，却是一个个的矿坑。
“找到了！”宁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娘的，盯了两个月，总算是找到地方了！”
萧谨一言不发，只是审视着整个山坳。那队山民沿着山坡下去，便有人来接了，空地上几口大锅，便都点起火来，热腾腾地煮起粥饭。
宁慎抽了抽鼻子，有些嫌弃：“什么味儿！”风正从山坳那边吹来，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说是米粮吧，又没有粮食的香味儿，其间还混杂着些腥膻之气。
“是陈米。”萧谨淡淡地道，“军中吃的就是这些。不过这些米放得太久，只怕还有些发霉的。”不然也不至于是这个味道。
“原来这就是陈米啊……”宁慎家境不错，可是从来没吃过陈米的，“军中就吃这种东西？”
“这个能吃饱就不错了。”萧谨仍旧淡淡地道，“若是没有发霉的，那就是福气。”如今这边关的军饷粮米时常克扣拖延，米粮不发霉，能及时送到，别让兵士饿肚子，那就已经不错了。
宁慎有些咋舌：“就……一至于此？”久在京城，朝堂上那些事儿他都知道，可有些事情，毕竟不是亲眼见过，就想像不到。
咋舌片刻，宁慎才忽然想到：“老萧，所以这次陈粮耗损，你才疑心到这里头有事？”若是他，米粮存贮难免要损耗，尤其岭南这边湿热，更难以保存，便是有些出入，他也就扫上一眼，顶多心里记这一地的父母官一个办事不力，可没法从这点小事里钓出这么大一条鱼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