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大鱼
桃笺2017-06-14 21:003,201

  其实这次被指派出来,才到岭南不久,宁慎就发现了,所谓的什么侵吞库银,根本就是莫须有,完全是来消遣他们的,就是叫他们出来跑一趟,然后无功而返。

  如果仅仅是无功而返,那还是小事,毕竟有人弹劾当地知府侵吞库银,他们查出此事不实,那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可问题是岭南这地方的问题颇多,知府没有侵吞库银,可并不代表他没别的问题。查吧,他们受命是来查库银的,管得多了那便是越权。不查吧,日后若出了别的事,他们这些来清查过的人却报的无事,至少一个无能的评价是跑不了的,倘若有人有心整治他们,降职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宁慎就气得要跳脚,却被萧谨按住了,之后就开始查库银的账,包括每笔支出的银两,全都要细查。银库的账做得极精细,找不出半点毛病来,可依着每笔银子的去向查下去,就在粮米这一项上找出了端倪。

  朝廷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专门贮藏粮米,若荒年可平粜或贷借于民平抑米价,遇灾可赈济,丰年便以适价购入储存,也避免谷贱伤农。常平仓里的米,按制度是每年都进新米换陈米的,而换出来的陈米可出售,其钱款自然还入公中,依旧用做购粮之用;也可发往附近的卫所,充做军粮。

  岭南这边,有广东广西二都司,下辖卫所数十,军士以十万计,所用军粮部分出于屯田,部分就是官仓发放了。

  十余万军士,每年耗用的粮米数目惊人,有这巨大的开销比着,即使粮仓因保存不当多报了些损耗,也并不起眼了。然而,萧谨就是从这不起眼的损耗里头,抓住了一点线索,继而紧盯粮仓,花了整整三个月,终于等到有人来转走了一批粮米,搬到了这山区附近的一处秘仓里。

  想到这个,宁慎就不得不佩服萧谨:“老萧,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就说这损耗大了点吧,我看别处也有这样的,总不可能个个都养着人开矿,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偏偏就看准了岭南这边?”他们从前去别的地方办差,那当地的官儿从公账里捞油水的办法有的是,像虚报官仓损耗这样的,只要别太贪心,那简直都不算什么了。倒是有人若不这么干,反成了异类。

  终于找到了地方,萧谨也轻松了些,微微一笑:“我可没那么好的眼力。不过,这广西知府走的是梁芳的路子,梁芳年年贡给贵妃的那些奇珍异宝,都是他这里搜罗来的。广西非比江南,他的账又这般利落,那这些银钱究竟是哪里来的?”

  江南那地方是有名的肥缺,鱼米盐桑无一不富,去那边就算你不在公账上弄手脚,也有银钱滚滚入袋。可岭南这地方历来就是苦差,尤其广西一带汉夷混杂,气候湿热多瘴,油水没有多少,差事却不易做,但凡有些门路的,来做上一任就得千方百计调走。

  可现任的广西知府,明明有梁芳的路子,却在这里呆了六年。且后头这几年里,他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清廉,却私下年年给梁芳送上大量珍宝,参他的那人,也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才上的折子。只不过他到底知道不深,只猜测此人是暗中侵吞了库银,故而请求朝廷派人来清查银库,却不知道这广西知府是在粮仓上做手脚,私下里挪米粮养了一批人,在这山中开银矿呢。

  宁慎笑了起来:“原来你这功夫做在京城之内呢,我说你怎么一来就叫我们假意盯着银库,自己却跑去查粮仓了。敢情你早就想到了?”

  徐少青等人在后头对看了一眼。萧谨说得这般轻松,可若是没有他在京城之内下的一番工夫,又如何能在短短十余日里认定了粮仓这个目标?单说苦等了数月才抓到米粮转移的马脚,当时他们都等得没耐心了,若不是对萧谨有些敬服,怕是都要闹着回京城了。若果真如此,这一趟可真就无功而返了。

  宁慎摸着下巴道:“梁芳定是知道这处银矿的,可还叫咱们来查,分明是觉得这账做得精细,我们根本查不出什么来,他有恃无恐呢。”也别说,这广西知府的表面文章做得实在漂亮,一副庸碌无为,因为没有门路调任所以只好在广西苦熬的模样,再加上账面做得细,一般人就算疑心他有这贪钱的贼心,只怕最后也会认定他并没伸手的贼胆,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几个矿坑里开始陆续有矿工出来,肩上都挑着担子,里头是一块块的矿石。粗点一下,这个矿场至少有二三百名矿工,以私矿来说,规模已然不小。

  萧谨一面默记着数目,一面淡淡答道:“他自己倒像是那么回事,可惜他的几个儿女戏却做得不像。尤其是他那个小儿子,显然并不惯穿布衣。”

  宁慎回忆了一下。他们到了这里之后,广西知府请他们吃饭,席上虽然也有酒有肉,可那席面看着就是一股子寒酸劲儿,处处都在显示这府衙里清贫得很,整出这些酒肉来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要说这戏演得相当不错。锦衣卫的名声,那是天下皆知,极少有人敢在招待锦衣卫的时候还用青菜豆腐的。倘若这知府当真上一席非青既白的酒宴,他反而要疑心此人是故做清高;可这有酒有肉却又并非山珍海味的席面,却让人更觉得合情合理。

  之后,他们又在衙门后院门口偶遇了知府家的内眷和几个儿女,刚从庙里上香归来。知府夫人穿着细布衣裳,头上戴的虽是金钗,颜色却暗沉沉的,一看就是几年前的陈货。至于几个儿女,也同样穿着布衣,身上手上一件多余的佩饰都没有。处处都显示出,这一家子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却还要撑着四品官的脸面,怎么看,也不像敢侵吞库银的模样。

  “他的小儿子……”宁慎极力回忆,终于想起那个八九岁的孩子,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往上翻,从车上下来就一脸的不痛快,手还不停地在衣领处扯来扯去,旁边的丫鬟去阻拦,他就抬脚去踢丫鬟的小腿,还扯着嗓子尖叫。宁慎最厌烦这样的毛孩子,为了防备自己忍不住手痒去揍他一顿,只得转开眼睛不去看他。

  萧谨冷笑道:“他是做戏做得过了。不但自己穿布衣,还想把家人也拉出来让我们瞧瞧。可惜那孩子脖颈手腕处都被磨得发红,显然平日里穿的都是丝缎之类,根本穿不惯这等粗衣。且他那些兄姐们年纪还大些,倒能装出畏惧之色,他却太小,虽知道我们的身份,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是藏也藏不住的。”

  宁慎恍然:“原来如此,老萧你真是仔细!”

  徐少青喃喃道:“我倒也看出那孩子有骄横之色,与他的兄姐们颇为不同,但却只觉得大约是幼子得宠之故……”至于说被布衣磨得皮肤发红,他却实在不曾看得出来。

  萧谨点点头:“若当真家教严谨,便是得宠幼子,在外人面前也不该这般无礼。至于说穿不惯布衣……从前我在书院读书之时,也有家境富裕的同窗,入院来穿了书院中准备的布衣,身上不适……”书院规矩,凡入院来读书的学子不得带下人伺候,且要统一着装。颇有些富家子弟第一回穿上书院的粗布外衣,那手腕脖颈处没一会儿就磨得发红,又痒又痛,很吃了些苦头。这知府家里穿的虽是细布衣裳,但小孩子肌肤细嫩,还是露了痕迹。

  宁慎咂了咂嘴。他到底也是富家子弟,打小除了习武没吃过什么苦头,还真不知道这些。

  “老萧,咱们现在怎么办?叫了卫所的人来,一锅端了他-娘的?”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些日子吃的苦头?

  这矿场藏在山中,此地草木丰茂之极,若非本地山民,入山不久就要迷了方向。这送粮队三日走一回,每次又都极谨慎,他们常常是跟上一段路程就不敢再跟,生怕被发现了踪迹打草惊蛇。如此这般,足足又熬了半个月才终于摸到这矿场,可实在把宁慎熬得不轻。

  萧谨却摇了摇头:“不行。”

  “为啥?”宁慎摩拳擦掌,“不拿到实证,如何回京城?”

  萧谨瞪了他一眼:“怎么端?这山路,卫所的人怎么来?”送粮队走的都是羊肠小径,独轮车能过,马却不好走。而卫所若出动了人,那不是小事,广西知府很快就会知道的。

  “若要端了这矿场,须得快马疾袭,在他们未察觉之前一举拿下,才算人赃并获。”萧谨望着下头的山坳,“若是惊动了这些人,将矿工往山里一撒,只留一个空矿场,我们虽能把这银矿交上去,可却抓不到赃官的证据。若是有人反咬一口,说我们不务正业,只怕这银矿的功劳也没有了。”

  宁慎顿时苦了脸:“这哪有马走的道儿呢?”茫茫大山,郁郁丛林,马实在是跑不开啊。

  “自然是有的。”萧谨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意,“只是我们还要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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