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贵妃娘娘要把宋氏许给万通做妾?”汪直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来送信的西厂番子,“当真?”
怎么就这么不叫他省心呢?前几天不是才说宋氏烧出了彩瓷,还被皇帝封了七品女官,他刚刚松了口气,正想着可以把这消息告诉萧谨了,结果就又来了这么一出!
西厂番子打听得十分清楚,这才敢来报信的:“正是。听说是梁芳提的。说是万通家里才死了一房心爱的小妾,万通十分难过……宋氏生得美貌,万通见了定会喜欢,便不会伤心了。”
“他伤心个屁!”汪直毫不客气地爆了粗口,“他家里妾侍成堆,死一个算什么!梁芳这个小人,简直贱透了胚子!”
西厂番子没敢接话,低下了头。宫里头瞧着金碧辉煌的,其实天底下那些个阴私见不得人的事儿,几乎都能在这高贵无比的地方见到。算计一个女子的终身,简直再常见不过。
“皇上已经下旨了?”汪直把梁芳祖宗八代都问过一遍,这才停下来换了口气,问到正题。按理说不过是纳个妾,怎么也用不到皇帝下旨的,可什么事到了万贵妃这里,那就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了。皇帝不用正式下什么旨,只要说一句,那可就是金口玉言。
“没有。”西厂番子忙道,“听说原本陛下是有意下旨的,是太子在旁,说纳妾非娶妻,若是皇上因一小妾下旨,万通家中正妻将如何自处?还不如就让万家按着规矩,自己去下聘便是。”皇帝亲口指进门来的妾室,还是个有品级的女官,这身份可比不得平常妾室,万通的正妻恐怕就真如捧了个烫手山芋,该不知如何是好了。
汪直眉毛一扬:“太子是这样说的?”
番子答道:“是。陛下还赞了太子,说他懂规矩。”
汪直轻轻哼了一声。太子这话乍听像是在维护万通正妻的尊严,其实却是在帮宋氏。毕竟皇帝金口玉言,若是开口提了此事,便是板上钉钉,再不得更改。如今皇帝不提,万通自己去宋家提此事,纵然是万贵妃出面,也比不得皇帝的份量。譬如说——倘若宋氏已经跟人定了亲事,哪怕只是合了八字,尚未正式下聘,也能以此推拒。不比皇帝开口,便是议了亲也要作罢。
“那厂公看,此事是否要立刻告知萧副千户?”这会儿让萧家赶紧去宋家先提了亲事,把庚帖一换,就有理由拒绝万通了。
汪直两道眉毛就皱了起来:“告诉他也没用,萧家这会儿是断然不会去提亲的。”萧谨父母双亡,若要提亲就得他叔婶出面——年初萧家跟金家那门亲事是怎么回事,他可是略知一二的,这会儿若是他想娶妻,他那好婶娘必定要从中作梗,无论如何都是赶不及的。
何况——汪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这会儿谁跟宋氏定亲,就等于跟万通和万贵妃作对。萧谨是他的人,若是被万贵妃划到敌对一方去,他可就难做了。
“你去传个信给宋氏,她不是与杨家是旧邻吗?就说与杨家已经议了亲,先拖延几日,容我想想法子。”
“杨家?”那西厂番子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厂公,若是宋氏与杨家弄假成真,那萧副千户那里……”
汪直翻了个白眼:“本公自然知道。放心,那宋氏只要说是养父母议的亲事便好。她那养父母远在江西,万通一时去哪里找人?拖过几日,本公忙完了这边就能腾出手来料理——若不是本公现在不能回京,哪用得着费这些力气!”
“你也要小心些,不能让尚铭那老小子知道这主意是本公出的,更不能让皇上觉得,本公人虽然在京外,还对宫里的消息了如指掌!”自来窥测圣意都是犯忌讳的,下头人少不了做,却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掌握之中。
譬如他和萧谨,如今既然是在西山主持武举,为防舞弊,连京城都不回,那京里的事他们就该一概不知,这才能显得是一心任事呢。他不肯把宋端午的消息告诉萧谨,也是怕萧谨冲动之下跑回京城去,那可就糟了!
西厂番子点头应了,看汪直再没别的吩咐,这才退出去,又装成进大营送菜的伙计,挑着担子低头走了。这里汪直坐在那儿直发愁,半天才唤了人来问道:“萧副千户呢?”事涉宋氏,看萧谨对宋氏还十分上心的样子,可叫他为难死了。
来回话的人忙道:“萧副行户跟宁试百户去巡视了。”
“哦——”汪直倒松了口气。如今举子们都在此处,萧谨每日都与那个宁慎一起,例行巡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倒叫他不必这么快就面对他了,“若他回来,没问起本公,就不必叫他过来了。对了,今日有人来的事,也不许说出去!”躲一天算一天吧,最好宋氏跟杨家赶紧放出消息来,先把万家的亲事拖一拖再说。若不然,萧谨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他这里总是瞒着骗着,似乎也不大好……
汪直这边发愁之时,宋家却炸开了锅。
“什么?她,那贱丫头竟然做了女官?”宋端云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袖子扫到桌面,带得茶杯滚落下来,打了个粉碎,溅了一地茶水。她也顾不得,只瞪着青眉:“胡说八道!那丫头算个什么,凭什么做女官!”
青眉脚上溅了滚烫的茶水,只不敢动,忍着疼道:“是来提亲的人说的——二姑娘烧出了青花三彩的瓷器,皇上一高兴,就封了她做七品的女官,在那御用的作坊里专管烧瓷。”这是她听得一清二楚的,便是知道宋端云会发怒,也不能瞎编啊。
宋端云一张脸涨得通红:“那贱丫头,她,她怎么——这是宋家的彩瓷方子,凭什么让她去宫里露脸!就是封官,也应该封我爹才是!”
青眉低着头一语不发。宋振为了彩瓷的事忙活了半年,最后被汪直扔到御窑去,还是因为宋端午烧出了彩瓷,才好歹的放了回来。回来的时候人瘦得一把骨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爬起来。就这样子,怎么好意思说封他做官?
宋端云却是简直要气疯了。宋振巴巴的想要讨好汪直,不就为了孝满之后能得个官么。他捐了监生,最好大约能从八品的官儿做起,再慢慢往上挪动。可宋端午这一下子就成了七品女官,怎能让宋端云不嫉妒如狂?
屋子里没多少东西好摔。宋振这边病了,那边江西的瓷窑生意也不如从前,京中开销又大,宋大太太不得不缩减开支,宋端云这屋子里原是计划了要增添多少多少东西的,如今也不过只添了一半而已,若是再摔了砸了,只怕一时也补不上。
宋端云在屋子里转了半圈,抓起两件东西都舍不得,又放下了,心里这股火气无处发泄,更憋得难受,抬脚就在青眉小腿上踢了一脚:“你高兴什么!莫不是还指望着那丧门星提携你不成?”
青眉哪里有高兴,平白的又挨了一脚,也不敢躲闪,只小声道:“奴婢并没有高兴,姑娘仔细别叫碎瓷扎了脚……”
宋端云还待再骂,便听屋外声音道:“这是怎么了?” 宋大太太掀帘子进来,一见满地碎瓷,忙拉了宋端云道:“快站远些!”又骂青眉,“还不赶紧扫了出去,若伤着了姑娘怎么办?”
青眉巴不得这一声,忙忙去拿扫帚了。这里宋大太太把宋端云拉到里屋,忙着问她:“可伤着哪里没有?”
宋端云哪里也没伤到,就是心里憋屈,红着眼睛道:“娘,那丧门星真的当了女官?青眉说有人来给她提亲,是什么人家?”她这里亲事还没个着落,就有人来给宋端午提亲了,她怎么忍得?
宋大太太一听是为了这个,不由得笑了起来:“傻丫头,你道是来提的什么亲?是要纳她去做妾呢!”
说起这个,宋大太太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刚才乍听消息,说是宋端午做了女官,又有锦衣卫指挥使家里来提亲,她也气得肝疼,待到听明白是做妾,这才高兴起来。
“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宋端云眼睛都通红了,“那样的人家,怎么看得上她!”
“是做妾呢!”宋大太太笑道,“万指挥使家里自有正妻。这做妾,可有个什么好的?倒是咱们家,这就攀上了万指挥使家里,就算将来汪直那边指望不上,你爹也有靠山了。”是以宋振一听,立刻就应承了下来。
“可她还是皇上封的女官……”宋端云听见说做妾,心里舒服了些,但想起宋端午有官身,顿时又不自在起来。
宋大太太抱着她直笑:“女官又怎么样?这到了后宅里,可不论这些。那正室就是正室,妾就是妾!再说,她这样的去做了妾,就是正室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有好日子过!”后宅里头这些事她是知道的,越是有身份的妾,正室越是忌惮。不说别的,但凡那万指挥使的夫人是个有手段的,宋端午那个丫头,只怕就别想生下儿女来。一个无儿无女的妾,便是女官又怎样?女人家,还不就是指望着夫婿和儿女么?
宋端云听了,这才高兴起来:“可那丫头若是不肯呢?”
宋大太太笑得更厉害了:“我的傻姐儿,那万大人可是贵妃娘娘的弟弟,这亲事是贵妃娘娘开口,由得她不肯?那聘礼都送到咱家里来了。这会儿,你爹已经亲自带人去找她了,就算绑也得把她绑回来。这次啊,就算闹到衙门里去,咱也不怕!”再没有那么不长眼的官儿,敢拗着贵妃娘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