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并没在御窑找着宋端午。唐窑官也知道了这门亲事，对宋振顿时和颜悦色起来：“宋大人出去寻色料了，却没说要去哪里。”因着烧出彩瓷，他也得了赏，心里自是感谢宋端午，也知道这门亲事不好。
可这亲事是贵妃的主意，他一个小小窑官还敢说什么不成？虽是暗暗叹息，却不敢表露出半分来。
宋振这会儿只觉得身心舒畅。当日在御窑，唐窑官虽没刻意难为他，可是单那些搬料淘土的活计就累得他骨头都要断了。可如今，唐窑官对着他还要笑脸相迎，与当日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怎能让他不觉得飘飘然呢？
如今宋端午还没嫁到万通家去，就已经如此了，若是将来嫁了过去，他再攀上万通的关系……宋振只要那么一想，就觉得筋酥骨软，如同饮了什么琼浆玉液一般，又是舒服又是兴奋。
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是板了脸：“皇上既让她管着烧瓷，怎不守在这里，倒跑去寻什么色料，真是本末倒置！辜负了皇恩，可成何体统！”
唐窑官暗骂宋振小人嘴脸，笑道：“御窑里从前没烧过彩瓷，色料不足，是以宋大人才亲自出去寻。这烧彩瓷若没好色料可是不成的。宋监生听说家中也开窑场，必然知道这个道理。”
宋振噎了一下。宋家瓷窑开了几十年，可叹他除了前一阵子回江西折腾烧彩瓷，竟没去过几次，更不必说晓得制瓷的工艺了。如今说出些外行话来，被唐窑官暗讽了一下，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拉着脸道：“等她回来，还要唐大人转告——万指挥使家的聘礼都送到了，再过些日子要派人来插戴，叫她快些回家来。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总在这种地方可怎么行。”
他说着，目光掠过窑场上来来回回的工匠们，露出一脸嫌弃：“这般抛头露面的，万指挥使若是嫌弃了如何是好？”
唐窑官嘿嘿笑了两声：“宋监生放心。万指挥使自然知晓宋大人是陛下安排在御窑的，哪里会嫌弃呢？”装什么装啊，以为他没听说过？当初宋家可是把宋端午赶出家门的，后来知道她会烧彩瓷才又接回去，要烧瓷难道不来窑场？千金小姐坐在闺房里就能烧出彩瓷来？真要是家里这么有规矩，人都赶出门了何必再接回去呢？
宋振又被噎了一下，方知道便是对方笑脸迎人，也不等于不会话中带刺，偏偏还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得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唐窑官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王氏一脸愁容地走过来道：“唐大人，宋姑娘真要给指挥使做妾啊？”
她本是个灶下妇人，与唐窑官说不着话的。但宋端午烧那窑三彩莲子杯的时候，王氏也帮着看火，加以她平日与宋端午又亲近，如今宋端午做了女官，王氏无形中也跟着水涨船高。唐窑官也知道她是关切宋端午，便道：“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指挥使是正三品的官儿，又有实权，也算是好人家了……”
这话他自己说得都有些亏心。人家是不错，可做妾就不好了。
王氏也知道他这是场面话，苦着脸道：“可那位萧大人……”
唐窑官忙嘘了一声：“什么这个那个的，可没有这些事，叫人听了去，对宋大人可没好处。”已经是要去万家做妾了，若是传出来嫁人之前还跟别的男子私相授受，落了把柄在大妇手里，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王氏只得闭了嘴。唐窑官看她一脸愁容，知道她是担心，不由得叹了口气：“贵妃娘娘发了话，还有什么法子……快都别说了，横竖都是妾，指挥使到底官儿还高些呢……罢了，快去做你的活吧。”
王氏只得掉头走开，心里却想：虽说都是做妾，这妾跟妾也不一样。不说别的，那位萧大人对宋端午是如何上心的，她可都看在眼里。这妾，名份上就低人一头，若是能多得几分宠爱，还好立足，若是再不得宠，日子才真是难过。听说那万指挥使家里头姬妾成群，宋端午真去了万家，不说正室夫人，单是这些个妾室只怕就应付不过来，日子可怎么过呢？
偏偏这个时候，萧大人又办差去了，还不在京城里。宋端午这会儿出去，说不定就是找人给他传信去了吧？
不说王氏如此猜测，就是宋振也是这么想的，一离了御窑就道：“去萧家看看。”说不定那丫头跑到萧家去了。
如今宋家开支紧，家里的下人又卖了几个，今日跟着宋振出来的就是长生，闻言便道：“老爷，听说那位萧大人，如今是五品的副千户了。”
他实在是不愿跟着宋振出来。一家子主子都是些白眼狼，他虽是个下人，也觉得脸上无光。原是想着备了银子自己赎身，可他爹在宋家日久，办事得力，宋振自是不肯放，也只得继续当差。偏宋振今日就叫了他出来，自己都觉得是一副为虎作伥的嘴脸，不好明着说不去，只得把萧谨拉出来当挡箭牌。
宋振哼了一声道：“副千户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得归万指挥使管？如今咱家是万指挥使的姻亲，谅他也不敢怎样！快走，别让那丫头再跑了。”
长生暗想就算是二姑娘真去了万府，那也是做妾，妾的亲戚算什么姻亲？到时候人家万家准不准宋家人进门都不好说，还在这里拉大旗做虎皮的耍威风。只是这话他一个下人怎么能说出来，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赶了马车往萧家去。
宋振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其实也是虚的，到了萧家门前，并不敢真去要人，远远将马车停了，只叫长生去打听。长生心里越发鄙夷他，过去问了便回来道：“二姑娘不曾来过。倒是有人来寻过萧大人，可却是个后生，说是姓田，问了萧大人一直在京外不曾回家来，便回去了。”
“姓田的？”宋振一想便知说的八成是田家铺子那边，“走，去田家！”
田家这会儿也是愁云惨雾的。林娘子手里的针线也扔了，催着田掌柜道：“你就没法子去给萧大人送个信？”
田掌柜叹道：“我也想去，可那军营里，哪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当初萧大人就说了，只叫咱们帮着寻色料，没提往外传信的事儿，就是知道咱们没这个本事。”
田宝急道：“那可怎么办呢？偏偏萧大人就不在！难道真让宋姐姐去给人家当小妾不成？”
田金握着拳头道：“若不然，我去一趟军营那边，好歹要见着萧大人才行！”
田掌柜吓了一跳，忙呵斥他道：“你当那是什么地方呢！由着你乱闯不成？你以为爹是怕事，才不肯让你去？若是能去，萧大人必然有交待。你这样轻举妄动，说得得还给萧大人惹出祸来，坏了他的大事！”
林娘子也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儿子道：“你爹说得对，可不能这么莽撞！”田金二月里定了亲事，九月就要成亲，若是这时候出点什么事，可不要了她的命？
“再说——”田掌柜叹了口气，“那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还是萧大人的上司呢……”就算萧大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全家人都愁了起来，面面相觑没个主意，还是田宝先想起来：“宋姐姐去哪里了？”方才宋端午来了，请田金去萧家打听了消息，听说萧谨尚未回来，便离开了。那会儿乱哄哄的，也没细问她去哪里。
“大约是回御窑了吧……”萧谨没回来，宋端午还有什么法子呢？
“哎呀！”田宝忽然叫起来，“宋姐姐该不会想不开吧？”
“胡说胡说！”林娘子连忙拍了女儿一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切莫胡说，我看那孩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老爷——”小丫鬟松香跑了进来，“宋家来了人，问宋姑娘是不是在咱们家，要接人回去呢。”说罢又补了一句，“就是宋姑娘那个伯父，上回拿着个什么文书来抢人的那一个。”
田宝气得就要跳起来：“怎么又是他！好不要脸！宋姐姐都说了，不是他家的人了，他还来做什么！”
田掌柜不禁又叹了口气：“万府的聘礼是送到那家去的。”万贵妃都说那是宋端午的娘家了，谁还能硬拧着说不是？其实万贵妃也根本不在乎究竟宋家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要找个能操办这件事的人，名正言顺把宋端午弄进万府去就是了。
“去跟他们说，宋姑娘已经从咱们家走了，咱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从前他们可以报官把宋家人赶出去，如今却不行了。
松香答应一声，连忙出去了。田宝苦着一张小脸道：“宋姐姐怎的这般命苦。她究竟去哪里了？真叫人好生担心……”宋家人找到这里来，想必宋端午是没回御窑，那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