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万府的管事，宋振的脸黑得像口用了三十年的大锅，一缸水都洗不干净似的：“你这个贱人！你是想害死一家子不成！”居然还偷换了万家送来的聘礼，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宋大太太捂着脸哭：“我总共只换了四颗珠子，原想着给云姐儿留着镶钗子，其余的，我动都没有动啊……都是红线那个小蹄子，我叫她把聘礼抬去前院，她竟然就忘了把那些珠子放回去！我，我明儿就叫人牙子来，把她卖得远远的！”
“那有什么用！”宋振手指头几乎指到宋大太太脸上，“没有你的话，她敢动那些东西？你说你只换了四颗珠子，现在人家怎么说的？人家说这一匣子珠子你都换了，还有衣料！”
宋大太太痛哭起来：“那是他们在讹我们啊……”她也没想到，万府的管事竟然睁着眼说瞎话，说那一匣子都是大珠，现在全被她换成了小珠，又说那几匹衣料也被换了。天地良心，因那些料子都是摆在外头的，太过扎眼，她可真没打过那些东西的主意啊！
宋振何尝不知道万府这管事是在借机生事？显然，万贵妃不能用做妾的法子整治宋端午，心里十分不快。万府这管事，分明就是狗仗人势，往自己口袋里捞银子呢。可——万家伸出个小指头来也比他的大腿粗，除了认下这事儿，他还能怎样？
“贵妃娘娘明明是厌了那贱丫头，要折腾为何不去折腾她！”宋大太太想想今日赔出去的东西，就心疼得如同割肉。
那一匣十二颗珠子，万府管事硬是说颗颗都有黄豆大小。除了昧下来的四颗，宋大太太把自己头面里的珠子又拆了八颗下来，那管事还说小，只得又加了五十两银子。那衣料也只得叫人去绸缎庄现买了四匹更好的赔了去。
更可恶的是，万府那管事说是他们换了东西，可万家原本送来的那些他也不曾留下，一并带走了。显然，他是拿着原来的聘礼回去交差，至于宋家赔的那些东西并银子，就都由他笑纳了。
这么一算账，宋大太太便宜没占着，贴进去的东西倒至少值得三百两。这若是放在从前的宋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眼下宋大太太手头并不宽裕。
宋振也心疼得要命。从前他看宋襄管着家里的生意，总觉得那银钱挣来十分容易，直到如今分了家，才知道做生意并不似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京城里开销又大，若不是他们现在正在守孝，许多开支都缩减了，只怕更要捉襟见肘。这时候又平白丢掉三百两，可不是割他的肉么？
“折腾她？她有什么油水！”这点，宋振倒是想得明白。宋端午在御窑数月，谁不知道她身无长物，就算万府管事去讹她，又能讹到什么？更何况她是皇帝亲封的女官，万贵妃尚且要绕着弯的拿做妾来整治她，万府一个管事，难道还能去御窑放抢不成？倒霉的，自然只有他们宋家。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因为宋大太太！若是她没起那心思，说不得万府的管事也想不起这事儿来。
宋振想到这里，恨不得给宋大太太一记耳光，怒冲冲道：“天天就想着做衣裳打首饰，现在好了，到底叫你们惹出事来！这些银子你们自己想法子，反正账房是没有了！”
宋大太太掩着脸哭，宋振已经摔手走了出去。宋端云躲在外头听了半天，这会儿才敢轻手轻脚进来：“母亲别伤心了，都是那贱丫头晦气！不过这事儿传开，她也再别想有什么好亲事，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下场！”
宋大太太眼泪擦都擦不干。这会儿她可顾不得宋端午是个什么下场了。
当初刚分家的时候，家里的银钱都是她管，可后来宋振在窑场折腾了一通，白赔了些银钱，又发现窑场的进项不如从前，便把账房拿在了自己手里，每月给后宅的银子都是有数的。宋大太太抱怨过几回银钱不凑手，宋振便渐渐不耐烦起来。
“你父亲——那是想给琦哥儿攒家业呢！”宋端琦又不是宋大太太生的，自是不在她心上。若依宋大太太的意思，能把家业给宋端云都做了陪嫁，那才叫好呢。可宋振如今对宋端琦越来越上心，一边限制着后宅的用度，一边还不时叮嘱宋大太太不得疏忽了宋端琦。若这样下去，宋端云还能得到什么？
自来了京城，宋大太太便觉得与丈夫渐渐疏远：“你祖母那里又是吃药又是补养，哪一样能省得了？琦哥儿要读书，笔墨纸砚又要好的……”宋大太太一肚子的抱怨，“我们娘儿两个略做件衣裳，就说是孝中不必打扮——我的儿，你这孝已经满了，难道也还要穿得这般素净不成？”
若不是这样，宋大太太大约也还不会起心去换万家的聘礼：“这些东西都是我拿出来的，如今照你父亲这说法，竟是不肯再补给我了！”珠子是她拆了自己的头面，料子是她拿私房叫人去买的，这笔损失，十之八九都损失在她身上啊！
“我倒没什么，可我这些东西，将来还不是都留给你？你父亲现在只把琦哥儿看在眼里，到时候还不知道能给你多少嫁妆……”宋大太太越想越伤心，无奈她并没有本事左右宋振的主意，只能哭一哭罢了，“都是那个贱丫头，真是坑死我们家了！”
宋端云气得脸通红：“我去找她！”
宋大太太赶紧拉住女儿：“那怎么成！她，她可是女官了！你过去，还不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说这话的时候，宋大太太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在御窑所受的屈辱，再加上赔掉银钱的心痛，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也不能就这样罢休呀！”宋端云直跺脚，“她是没事了，却坑了我们！母亲，我们去找她，叫她把这银子赔出来！听说她还得了皇上的赏，一定有好东西的！”
宋大太太苦笑：“她怎么肯……”从前觉得女儿读书识字百伶百俐，如今遇了事怎的这样天真？不要说宋端午那丫头不好惹，就算是她肯赔，这话又要怎么说？若是说自家偷换了聘礼惹出事来，宋家的脸还要不要？可若说万府管事趁机敲诈，传出去万府会善罢干休吗？
“罢了，我们如今惹不起她……”宋大太太牙都快咬碎了，才挤出这句话来。
宋端云快要气哭了：“那怎么成！”
“不要紧。”宋大太太素爱银钱，如今损失这些，又怎肯死心？“以后，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宋端云抹着眼泪，“母亲不是说我们惹不起她？”
“我们惹不起，自有惹得起的。”宋大太太咬着牙，“饶她是皇上封的女官，贵妃娘娘说让她做妾也就做了，若不是因为娘娘嫌弃她的生辰，又怎会让她逃了？可见这个女官，在京城也不算什么。”
宋端云精神一振：“那——母亲想怎么办？”
“等这事儿过去，再给她找个婆家！”宋大太太耳边似乎又响起宋端午的话——京城里有权势的太监多得很，令爱的亲事倒不愁了！
说得没错，京城里有权势的太监确实很多，若是能捡一个把宋端午嫁过去，那才叫一举两得！就像从前在江西给那马太监说亲一样。
“你别管了，我去跟你父亲商议商议。”烧彩瓷的事儿，老爷算是把那汪太监得罪光了，正愁得不行，所以听见宋端午要给万指挥使做妾才高兴得了不得。如今万家这头又落空了，老爷想必也急着再找个靠山。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大出门的，也能听到些消息——那汪太监极得皇上宠信，可跟他作对的人也不少，倘若宋家能靠上一个，也就不用害怕了。
宋大太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哭都顾不得了：“老爷呢？”
红绫小声道：“老爷去了书房，正教少爷读书呢……”
宋大太太的牙不禁又咬在了一起。从前宋振也不怎么关切这个庶子，只自打上次病怏怏从御窑抬回来，倒把宋端琦当了宝贝，大约是觉得自己日后未必再生得出儿子，竟是亲力亲为，教导起宋端琦来。
想到这里，宋大太太不自觉地转眼看了看宋端云。祖父过世，孙辈守孝只一年。宋端云这会儿已经出了孝，只是宋振夫妻还在孝中，宋端云也不好穿得鲜艳夺目，故而只能穿些藕合、湖绿之类的颜色。不过她生得白净，身条又渐渐长开，这般打扮，倒越发显得有了少女风致。
自己的闺女，宋大太太只觉得千好万好。可想想这个家里，宋老太太不消说了，眼里是只有孙子的。就是宋振，如今也不在意这个女儿了。若是家里再这么败落下去，宋端云将来只怕连嫁妆都得不到多少！
这万万不成！宋大太太攥紧了手，吩咐红绫：“天气热，叫厨房备了酸梅汤，一会儿给老爷和少爷送过去。就说我的话，少爷年纪还小，读书写字虽要紧，可也仔细不要中了暑气。”略顿一顿，又道，“把长生叫进来，他不是素来消息灵通？我有话要问他。”别人不替她的女儿打算，那就只有她这个娘来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