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御窑
桃笺2017-06-26 21:003,133

  内造坊的瓷窑在京城郊外,颇为偏僻,看起来像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坐落于半山坡。

  在这里烧瓷,其实条件并不怎么好。京郊一带并不产上好的瓷土,连同釉料色料,都要大老远地运过来。且这里的窑也小,只是馒头窑。不过,这窑里烧出来的东西只供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们用,量不求多,只要精致,故而馒头窑也足够了。

  因是专供宫里,此地被老百姓称为御窑,等闲人不能进来,萧谨若不是有锦衣卫的腰牌,只怕也要被拦下了。

  今日就是除夕,即使御窑这边也停火封窑,只等过了正月初五再开工。只是尽管停了工,工匠们当的却是官差,并不能随意回家,少不得都留在窑场里,有些借着难得的假期睡大头觉,有些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抽着烟袋聊天,或抹抹骨牌作耍,等着晚上那一顿较平日丰盛的年夜饭。

  萧谨还从没来过御窑,今日进来看看,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虽是御窑,给工匠们住的地方却并没有什么“御”的规格,只是一间间的房舍排起来,都是通铺,哪间房也要住个六七人。工匠们都是男子也就罢了,可宋端午却是个女孩儿,住在此处如何方便?

  陪着萧谨的窑官姓唐,一边走一边窥探着萧谨的脸色。锦衣卫名声在外,这位的腰牌上还写的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他哪敢怠慢?一见萧谨皱眉,心顿时提到了喉咙口,小心翼翼地道:“萧大人,可是有什么……”锦衣卫跑到御窑来做什么?难不成皇帝让他来监工?总不可能是这些工匠里出了什么逆贼吧?

  唐窑官正提心吊胆地嘀咕,便听副千户大人淡声道:“前几日,西厂厂公送来一位女工匠,住在何处?”

  是来寻那位宋氏的?唐窑官心里不由得更嘀咕起来。这位宋氏到底是什么人哪?瓷窑虽不似矿场那般讲究,说什么女人下矿则必有灾祸,但也是不用女子的。这位宋氏,可是他管着这御窑以来头一个女工匠。

  一个女子来烧瓷,本就引人注目了,偏还是西厂厂督亲自送进来的,说是能烧五色彩瓷。天呐,五色彩瓷这东西,饶是他家做了几代窑官,也只听说宣德年间曾烧制出来过,他的父亲倒是见过,他可还没这眼福呢。更不必说后来因着胡皇后与孙贵妃的纠葛,宣德彩瓷也被下令销毁,从此失传了。

  若宋氏真能烧出彩瓷来,不用西厂那位汪厂公叮嘱,唐窑官也要把她捧着了。他家因做过几代窑官,自然知道宣德年间那些事儿,所谓的五色毒瓷其实并没毒,都销毁了实在可惜,若是如今能再烧出来,那可是大功劳。

  谁知这位汪厂公竟是个反复无常的,把人送来才几天,就又带了出去说是皇上召见。面圣啊,那可是朝堂上的官员们才能得此殊荣,一个工匠,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唐窑官一边羡慕嫉妒恨,一边又战战兢兢,预备着等宋氏回来之后对她再客气几分,她要什么原料,哪怕再难也要给她弄来。

  可汪厂公把人送回来之后,脸色却并不好看,跟唐窑官说的话更是变了卦,居然叫他不必那么费心去弄宋氏要的东西,这彩瓷若她自己能烧得出来自然好,烧不出来也随她去。

  这话简直叫唐窑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这意思,汪厂公竟像是不愿宋氏烧出彩瓷来的样子,那他当初又何必把人送到御窑来呢?

  如此,唐窑官便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只得拨出一个窑专供宋氏使用,可宋氏再要什么窑场没有的原料,他便只能随口搪塞,并不费心去给她寻了。

  原以为听汪厂公的就行了,怎的这会儿马上就除夕了,又来了一位锦衣卫的副千户寻这宋氏?虽说这位副千户的品级远不如汪厂公,可锦衣卫也不容小觑,别是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吧?

  唐窑官心里惊涛骇浪,脸上还要做出恭敬模样来:“萧大人是说宋工匠吧?她是女子,住在这里不便,下官将她安排在那边,与做饭的婆子们住在一起。虽说是略远了些,可一应之物都是周到的。”

  说起来似乎是有点不大恭敬,但总不能把一个年轻女子跟这些大老爷们儿安排在一处。若这宋氏是个粗陋妇人也就罢了,偏偏还生得容貌过人,当日才来的时候就引得这些工匠们眼睛都拔不下来,真要是安排到一处,还不乱了套?

  唐窑官一边说,一边又窥探萧谨的神色,直到见萧谨点了点头,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这安排没错,就是汪厂公也只说不必为宋氏太费心,可没说要刻薄待她,他谨慎起见,还是仔细安排了一番,如今看来,小心无大错的。

  “下官带大人过去?”心里一定,唐窑官素来圆滑老到,说话也就机灵了起来,“宋工匠这些日子总在琢磨改窑室,这会儿怕还在窑里呢。因汪厂督送她过来专烧彩瓷,因此下官特地拨了一处窑室,只供宋工匠使用……”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萧谨已经看见了那个窑,确切点说,是看见了站在窑口的宋端午。

  除夕之日,京城之中已是天寒地冻,宋端午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袄,正站在窑口不知想什么。萧谨只觉得心里一热,唐窑官的话顿时像被风吹跑了似的根本不入耳朵,大步就走了过去:“宋姑娘——”

  宋端午闻声回头,眨了眨眼睛才认出萧谨,顿时面露诧异之色:“萧大人?这,怎的这般黑瘦了?这趟差事可是很辛苦?可受了伤?”上回在江西搜捕白莲教徒,那两个假和尚还有匕首呢,可见锦衣卫的差事都有些危险。这回一去就是半年,必定是更难办的差事。萧谨整个人都黑了一层瘦了一圈,竟让她一下子都没认出来,那这趟差事的辛苦可想而知了,还不知萧谨在外头都经历了什么呢。

  “并没有受伤。”萧谨连忙解释了一句,只觉得耳根也有些泛起热来,“只是岭南之地,难免要晒黑些。”

  宋端午离开宋家的时候,身上只有当初离开江西时宋大石和张氏给她的一点散碎银子。后来虽攒了点工钱,又大都给了杨婶去牢里打点,以致连置办冬衣的银钱都没有,多亏林娘子寻出自己旧衣来给改了几件,才算有了御寒的衣裳。

  只御窑这地方风大,给工匠住的房舍也没什么地龙火墙,比京城里头还要冷些。宋端午身上的衣裳都不够,只得穿了御窑给工匠们备的羊皮袄子,又肥又大,颜色灰黄,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裹成了一只球,倒显得那张脸越发的小巧白净,水洗出来似的莹润,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像似两块黑玛瑙养在净水里,略一流盼,便起涟漪。

  萧谨蓦地就有些明白,万贵妃为何看宋端午不顺眼了:“这些日子,你可好?”

  “我并没什么……”虽说莫名其妙被送到这里来不得自由,但唐窑官也不曾苛待她,有几个工匠眼神有些邪气,但有唐窑官压着,倒也没人敢起什么歪心思,“萧大人几时回来的?可知道杨大哥那边出了事,也是刚从西厂放出来。”

  这些,萧谨在汪直处都知道了。虽说汪直有些吞吞吐吐的,并未与他全说实话 ,但商辂致仕响动太大,京城之中无人不知,宁慎那边打听着,再与汪直的说话对照,萧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是万安的心思,汪直虽未曾明言与其联手,萧谨也能猜到几分了。

  “师兄并无大碍。”既然万安存了拉拢的心,那杨复放出来也就没事了,“汪直不会再为难他。”只是杨复究竟会不会被万安拉拢,那就不好说了。但商辂让出了首辅之位,此事就算过去了,汪直的心思也不在京城,无论如何,杨复都会有一段安静日子可过。

  宋端午松了口气:“既这样,我就放心了。”萧谨说话不多,可但凡他说出来的话,总教人觉得十分可靠。便是他刚回京城,宋端午也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既然他说杨复没事,那就是没事。

  萧谨轻咳了一声:“彩瓷的事,没想到牵连了你,是我当初想得不周到。”为了救宋家,如今把宋端午圈在里头了。

  宋端午忙摆了摆手:“这怎么能怪到萧大人。”都是宋振混蛋!不过,这会儿宋振也没捞好,他也被汪直送到了御窑来,可不是做工匠,而是在下头挑泥料,专干那些力气活。

  这也是汪直特意叮嘱的,有什么脏活累活,都往宋振身上压。宋振自小娇生惯养,除了纸笔就没拿过重东西,才来几天就顶不住了。唐窑官可不跟他客气,若干不完活就没饭吃。宋振其实身子还结实,这几天熬下来,那根懒筋也被抽了一半去,只得咬牙苦干。宋端午偶尔看见他,也是瘦了一大圈,教人看着委实是十分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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