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萧,皇上真让你也管武举的事儿?”宁慎永远改不了大呼小叫的习惯,一听这消息就拍起了大腿,“太好了!”
徐少青也是喜笑颜开:“可惜他们三个又出去办差了,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赶得上。”
一起去广西的六人当中,萧谨为首,宁慎算是他的副手,徐少青也是死心塌地跟着,自然最落万通的眼。除了萧谨被汪直荐去做了太子的武师傅之外,宁慎和徐少青也被万通闲置了起来,整天干的都是些狗皮倒灶的闲事,这品级升了,手里却并没分到多少权力。至于另外三人,万通将他们派去出外差了,也是看着原本这三人与萧谨交情并不深,打着离间的主意了。
萧谨抬手示意徐少青噤声,低声道:“这次,我只打算叫着宁慎。”武举要举行,事情简直千头万绪。尤其这些人都是身上有功夫的,到时考场治安尤其要紧,萧谨分到的就是这个任务。
徐少青怔了一怔。此事正经应该由兵部来管,萧谨虽得汪直举荐,手里也必没有多大权力,但不管怎么说,安插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能带上宁慎,就应该能带上他啊。
萧谨微微笑了笑:“这件事,有人断不会想让它顺顺利利的……”
汪直在宫里自己就没少干暗中给人下绊子的事儿,做贼的人最知道怎么防贼,自然会防着有人暗中使坏,安排萧谨,其实也就是防这个的。
“我带着宁慎是明面上,还要有人在暗处才好……”
徐少青恍然大悟:“让我在暗里……”还能看得更清楚些。
萧谨点点头:“我本也可以安排两个人,可我怕做得太多,连我自己这份差事也保不住,也只能顾宁慎一个了。”
徐少青又怔了一下。萧谨方才已经说了,是要留他在暗处看着,怎么忽然又说这话。他正疑惑,宁慎已经笑了起来,也压低了声音:“老萧,你这是要让少青用苦肉计啊。”
“哦——”徐少青也明白了。萧谨这是假意将他弃了,如此一来,他或许就能看见更多的东西。
萧谨笑了笑:“他们能用离间计,我们难道就不能用计?过几日那边下来调用宁慎,少青你就可以开始了。”同样是一起去广西办差,如今又一起被闲置,萧谨却只管宁慎,还不是看着他家境更好,将来会对自己更有帮助?而徐少青是个没大用的,便只能被抛下了。如此一来,徐少青怎么能没个想法呢?
“好!”宁慎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唱一出大戏,“这桩差事,我们必要干得漂漂亮亮的,一定要抓住他们的贼手!”别的事也就罢了,武举这可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虽比不得文试科举那般重要,可也是一件大事。万通尚铭等人若是来坏这件事,那罪名可就大了!
三人商议好了细节,萧谨便起身:“我还有些事,这个消息,千万不要从这里走漏出去。”徐少青既然是被抛下的那个,当然要最后一个才知道消息。
宁慎挤了挤眼睛:“又去御窑?那彩瓷不是都烧出来了吗?宋姑娘也该回来了吧?”
萧谨脸上一热,干咳了一声:“虽烧出一些,但颜色还是略单调了些,还有些颜色尚未烧得出来。”
“哟——”宁慎挤眉弄眼,“这也太那个什么——精益求精了吧?可这得啥时候才能烧成呢?说起来,宋姑娘这也都及笄了吧?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身上的孝也该出了,再拖下去,女儿家这年纪可是拖不得的……”
宋端午去年就及笄了,可那时候她已经被赶出了宋家,萧谨又被派去了岭南。宋端午住在田家帮工,自也不会再提什么及笄的事儿。算一算,今年端午,就是她十六岁生辰了。
本朝十六岁的女儿家,这亲事大都已经定了,有些甚至都已经出嫁。宋端午年纪已经要算不小,即使替宋老太爷守孝,一年的时间也该过去了,的确应该考虑亲事了。
“要说吧,还得有个人做主才好……”宁慎殷勤地出着主意,“江西那边,不然就安排人去一趟,把人接来……”能给宋端午作主的,当然就是宋大石夫妇了。
宁慎上下打量萧谨,摆出一副老成派头:“那边也见过你。说起来,老萧你人物端正,也有些前程,年纪嘛,也算相仿,想来,宋家也不会不肯吧?”
徐少青拼命忍着笑,萧谨耳根通红,木着脸狠狠给了宁慎一拳:“当你的差去!调令没下来,你这头的差事可得仔细当着,莫要出了岔子,倒叫上头有理由压着你不让过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却是热得发烫,幸而去了岭南一趟晒得黑炭一般,如今回京几个月尚未养回来,虽脸红也不大显,还是拿着架子出了门,到外头被风一吹,方觉得好些,上了马往御窑这边来。
自打宋端午真烧出了彩瓷,虽说颜色还少些,但毕竟颇得万贵妃欢心。唐窑官只觉得一条青云大路就在眼前了,真拿宋端午当宝一样捧着,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这御窑里的工匠,还没一个烧出过彩瓷的,如今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有这本事,有些人是钦羡,有些人却嫉妒起来,暗地里说些闲话,只是不敢往宋端午跟前来说罢了。
宋端午本来也不大与这些工匠们搭话,这些日子便更沉默,只一心扑在烧瓷上。萧谨过去之时,便见她正在窑口守着,调节窑温。
如今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再守着这窑可就有些难熬了。宋端午身上只穿了单衣,仍旧热得两颊通红,鼻尖上满是细细的汗珠,倒显得肌肤更为莹润。
萧谨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心里急跳几下,竟不敢再细看,轻咳了一声方道:“宫里那边已经得了一窑瓷器,你这里倒不必赶得这般急。这些日子朝廷里忙着武举大事,皇上一时也顾不得的。”
皇帝虽然不爱理事,但武举已经多年不曾办过,也起了几分兴趣,倒是过问得多了些,还时常跟太子谈起洪武皇帝与永乐皇帝领兵的旧事,把彩瓷的事儿倒暂时放下了。
宋端午也低着眼睛,听了萧谨的话默然片刻,才道:“我想快些烧出来,皇上是不是就能让我回家了?”
上次唐窑官那些话,宋端午到现在还记得。
做妾这种事,在小陇村里是没有的。乡下人家,都是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哪听说过什么二房。可再往景德镇上数,那富贵人家里却是有妾的。而杨婶偶尔闲谈,也提到过那高门大户的后宅里,就更复杂一些。
自然,杨婶断不会在未出阁的女孩儿面前有意说什么通房姨娘的破烂事儿,然而彼此亲近,说得多了言语之中偶尔漏出一半句却是难免的。且宋府如今虽然没有活着的姨娘,宋端琦却是庶出,青香服侍宋端午的时候也会说大房的旧事,灌在耳朵里的便更多了些。
来了御窑之后,那些工匠们嘴里有什么忌讳,宋端午再避着他们,也少不得听些荤话。这些人有些是曾在大户人家做工,故而真知道些事,有些就是把听来的几句话添油加醋,说成一段桃色故事。里头有爬了主子的床便穿金戴银的丫头,也有被主母整治死的姨娘,真真假假,也没个准儿。
宋端午今年已然十六,若说没想过自己日后如何,那是假的。早几年张氏和宋大石就已经在操心她的亲事,虽不在她面前说,但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怎能半点不知道呢?
张氏是不知道什么做妾的,想的便是宋端午能依着宋府有个正经的小姐身份,寻一家殷实可靠的人家好生过日子。杨婶倒是知道这些门道,但正经读书人家出身,也看不上那等为了富贵自愿为妾的。如此耳濡目染,宋端午又怎会愿意做妾?
从前年纪还小,也不曾想得许多。如今在京城过了这些日子,宋端午对萧谨的诸般关切也渐渐领会,可万想不到,萧谨会想纳她为妾。待要不信,唐窑官的话说得又颇有为理:萧谨如今是副千户,她不过匠人之女,门不当户不对,萧家又如何肯给子弟结这门亲事?可待要信了——那妾是什么?如何做得?萧谨对她多方关照,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去做妾?
这几天,宋端午就没一日睡得踏实,只能整天泡在瓷窑里,让自己无暇去多做思索。然而这样的事情,又如何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然而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回家。
萧谨虽好,可她不想做妾。唐窑官说得有理,她是匠人之女,与萧谨门不当户不对,难成姻缘。可若是去做妾——她不能答应。与其在这里左右为难,倒不如回小陇村去,由着宋大石和张氏为她寻一户可靠的人家,或许是从不相识的人,或许也说不上几句话,但……那或许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