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开武举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似东厂这样本来就消息灵通的地方，自然更是第一批知道的。
“是汪直提议的？”尚铭正托着个茶杯饮茶，一听这话就把杯子摔了，“他现在这手倒是越伸越长了！”开武举这种事，都是朝堂上的官员们所议，几时轮到一个内宦来说话了？就是如怀恩这等能掌印批红的太监，也没资格提出，汪直怎么就敢？而皇帝还偏偏采纳了？
开武举这件事，朝堂上的官员不会觉得怎样，可底下那些低层军士乃至军户百姓，可就等于多了一条通天路。虽则这条路难走的程度不亚于科举，可毕竟是有路可行了，若知道是汪直提出的，怕都要感激他几分。
来报信的东厂番子低头道：“听说今日御窑烧出了彩瓷，汪直入宫送彩瓷，恰好太子前去请安，说起习武之事——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武举上头。”
说到太子习武，尚铭又添一腔火气。为了这事儿，皇帝夸赞万贵妃，万贵妃便归功于汪直。前些日子他联手万通，好不容易在皇帝和万贵妃面前诋毁了汪直一通，又因他提出什么收复河套，惹得怀恩也出来说话，皇帝亦有些不喜。可就这么一件事，汪直竟然又翻身了。
东厂番子续道：“贵妃与陛下，都十分喜欢那彩瓷。”
“真叫他烧出来了？”尚铭眉头皱得死紧，“不是前些日子还没有动静？”那宋氏招了万贵妃的眼，汪直便不敢再提她，这个尚铭也是知道的，还故意拿着彩瓷的事儿在皇帝面前说话，很是给汪直下了几个套。怎么这会儿，汪直居然又把彩瓷拿出来了？
“皇上还赞了汪直，说他有气度。”杨复参过汪直，汪直却毫不在意，反夸他的才学，皇帝当面没说什么，人散了之后却跟怀恩提了这么一句。
尚铭只觉得自己的嘴都要气歪了：“那贵妃娘娘，不曾想起宋氏？”
“汪直送来的一个摆盘，娘娘颇为喜欢……”再说宋氏到底不在宫中，万贵妃眼睛见不着，自然也就没那么提防了。
“那宋氏现在何处？”彩瓷烧出来了，人难道还在御窑？
“说是尚未完全烧成，那宋氏还要烧些淡彩瓷器。毕竟——皇上喜好淡雅之色。”皇帝跟贵妃的爱好不大一样，讨好了贵妃，也还要讨好皇帝。
尚铭冷笑一声：“还要烧淡彩瓷器？若是再让她烧出来，汪直难道还要再到陛下面前献一次宝？”这次让宋氏烧成，已经是他大意了，后头这什么淡彩瓷器，宋氏休想再烧出来！
东厂的番子知道他气不顺，可该报的消息还要报上来：“此次武举，陛下就让汪直帮着举办……”这种事本来应该是兵部管的，现在让汪直帮忙，就等于汪直的手已经能伸进兵部了。
“什么！”尚铭手里的茶杯已经摔了，现在只想捡起来再摔一次，“陛下竟然连这也允了他？哪有内宦插手科举的！”汪直的心可真是够大的！
“外头没人反对？内阁那些人呢？”朝堂众多官员，就没人出声，由着一个内宦插手？
东厂番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为了西厂撤而复立，原首辅商辂被迫致仕，联名上奏折的数十名翰林和御史被下狱，的确震慑了一批人。且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东厂的人却是多少知道一点消息——就商辂致仕这件事里，如今的首辅万安还推波助澜来着。
所以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万安当初跟汪直算是联手，从西厂复立之事里捞了大好处，那如今汪直借此事立威，以至于手伸得这么长都没人敢出来说话，万安也只能听之任之了。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自食苦果，更何况，汪直今日还在万贵妃眼前给万安上了一次眼药呢。
万安侄女在议亲的事儿，东厂自然消息灵通。尚铭也是人精子，如何看不出万安这是做了首辅又想在清流里捞名声了？到底朝堂中的官员，尤其文官，跟他们这些内臣是不同的。不过，万贵妃可不管你外官需要什么名声，在她看来，杨复弹劾了那些依附她的人，就是她的敌人；万安跟她的敌人联姻，那……
“万阁老可是走了一步昏棋！”尚铭嗤笑，“他这个阁老，若是没有贵妃撑腰，焉能走到今日？如今惹了贵妃，可没他好果子吃！”
东厂番子低头站着，没说话。
东厂这边虽说是太监主事，但用的人却不单是太监，也有从锦衣卫调过来的，毕竟他们在外行走更方便一些。这个番子就是原锦衣卫的人，虽则如今在太监手下当差，到底还是与太监不同的。
太监是天子家奴，说到底，只要得了宫里的宠信就可以横行，然而一旦没了宠信，立刻就要倒台。可朝廷上的官员却不同，君君臣臣，这些官员自有根基，便是皇帝也不能轻看了他们。万安依附万贵妃不假，可若是没了万贵妃，他也仍旧有立足之地。尚铭若把万安看成与他一样，那才是昏棋呢。
不过这话他绝不会说出来。太监身体残缺，最忌讳人提到此事。何况尚铭也不是什么宽厚虚心能纳谏的人，他若是把这话说了，尚铭绝不会感激他的提醒，说不定还觉得他轻视宦官，日后捉机会给他穿个小鞋什么的。
尚铭自是不知这番子在想些什么，阴着脸沉吟了片刻，冷声道：“你去御窑瞧瞧，先除了那宋氏。记住，要做得不露痕迹。”
番子一怔：“可如今陛下还想着彩瓷……”宋氏已经是在皇帝面前露了脸的，皇帝还记得她，就把她给做掉，这……
尚铭嗤笑：“一个工匠，无根无基，皇上就算记得又怎样？再者，没了她，难道就没别人能烧这彩瓷？”另找一个顶上就是了。皇帝除了万贵妃之外，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没长性，宋氏死了，皇帝也顶多叹息一两天，就是那彩瓷，若没他时常提醒，恐怕烧不烧得出来，皇帝也不在乎呢。
“只是必要做得不露痕迹，万不可让西厂抓住把柄。”
东厂番子想了想：“若是如此，最好便是窑塌。”而且最好多塌几座，多死几个人，宋氏只是其中之一，那就绝不引人注目了。除此之外，下毒太露痕迹，得病又一时不能死，汪直必定要给请医延药，说不定就被他发现什么。而宋氏又一直在御窑呆着，想杀了她都无从下手。
然而御窑的瓷窑都挺结实，宋氏自己用的那个又才改建过，想弄塌也不易。御窑工匠甚多，还要瞒人耳目，一时之间倒真有些不好下手。
尚铭也寻思了一会儿，暂时没什么好主意，只得道：“你抓紧些。听说御窑如今也在到处搜集色料，先在这上头做做手脚。只要宋氏暂时烧不出彩瓷，便有时间下手。”
“还有这武举的事……”就算能杀掉宋氏，也只是断了汪直借彩瓷邀功的路子，可并不能让他伤筋动骨，还是要在武举上头做做文章才好。尚铭转了一圈，眼睛一亮：“着人盯紧了这事儿，武举究竟如何擢拔，那边有了章程，立刻就报给我。”
东厂番子应了一声，看尚铭再无吩咐，便转身出去了。他一走，尚铭便起身对伺候的小太监道：“去御马监看看，梁公公若得闲，我去找他说话。”这事儿，还是该跟梁芳商议。
梁芳最近还真没什么事儿。广西银矿案后，皇帝虽没说什么，他也大失脸面，不好立刻就往皇帝面前凑。而万贵妃那边，因年下的礼送得不怎么像样，永宁宫他也自觉不好进了。如此一来，倒是整日就呆在御马监，空闲颇多。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拜汪直所赐，所以要说这会儿梁芳最恨谁，那非汪直莫属了。他在宫里消息更灵通，正为汪直参与武举的事在发狠，这会儿尚铭一来，可算是一拍即合，听尚铭说要在御窑做手脚，顿时冷笑了一声：“窑塌？那也太麻烦了。想宋氏一个妇人，要弄死她，一人足矣！”御窑里那些工匠，官差一当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连假也不得几日。宋氏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终日在这些乡野汉子之中出入，若是招得谁动了念，那可怪不得旁人！
“奸……杀？”尚铭不由得佩服地看了梁芳一眼。这法子真是又贱又狠。宋氏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真遇了这样的事，便是不死也要死了，且还背着不清白的名声，只怕她到时为了保住名声，宁愿死，也不想让官府追查凶手了。
梁芳阴笑了一下：“这不过是小计，要紧的还是那武举之事。不单汪直，他举荐给太子的那个武师傅，这次也跟着他一起呢。”
尚铭不由皱起眉头：“万通也是无——”及时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但梁芳已经明白了：“倒也不是万通无能，是这小子运气太好。”万通不是没整他，只是反而被他弄了一个银矿献给皇帝，这会儿皇帝内库充盈起来，又能供奉佛道，又能给万贵妃置办玩器，正高兴着呢。这个萧谨，一时没有合适的理由，万通也不好动他。
“不过这次，武举的事好生筹划筹划，定叫他们狠狠跌个跟头！”汪直或者凭着皇帝的宠信还能自保，这个萧谨无根无基，爬得这么快，跌下去的时候也定然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