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合家欢。即使是萧家，这会儿也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了。
“哎哟，这一去半年，老太太可是想得慌呢……”萧二太太亲自带着下人摆菜，一面两片嘴皮翻飞，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我这每日里忙着管家理事的，多亏了玉兰，替我在老太太面前尽孝……”
除夕乃是家宴，金玉兰却偏偏没有回金家，反留在了萧家，这会儿还跟着萧二太太忙里忙外，竟像是在自家一般。若不是这梳妆打扮还是姑娘的样子，外人怕不以为萧家多了个儿媳妇呢。
“大哥哥在外头这半年，人都黑瘦了，老太太看着可要心疼……”金玉兰细声细气地接话，“我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三句话都不离大哥哥呢……”
刘妈妈在一边给火盆加炭，闻言暗自撇了撇嘴。金玉兰也算聪明了，知道萧谨不爱理睬她，便拿萧老太太来说事。也是萧老太太这半年越发的有些糊涂了，平日里只记得萧谨，偏金玉兰也有这个耐性陪着她说话，倒真的跟萧老太太亲近了些，这不——借着这话，连除夕也不回金家，就这么厚着脸皮留下来了。
这是贼心不死呢。刘妈妈恨恨地想。
金玉兰在萧家呆了半年，刘妈妈什么看不见？分明萧辰对金玉兰有意，萧二太太若真那么中意金玉兰，何不把她说给自己儿子，却硬要塞给萧谨？别看萧二太太说的天花乱坠：什么金玉兰四德俱全又好生养，金家知根知底好结亲。她若说的有一半是真，刘妈妈敢把自己的头剁下来送她！好人家的女儿，可有这么厚着脸皮跑到亲戚家来的？
只是老太太如今有点糊涂……刘妈妈有些忧虑地看一眼萧老太太。年纪是大了，心里是疼萧谨，只是有些事已然想不清楚。幸好，萧谨的亲事上老太太还明白，牢牢记得定要萧谨自己点头才行，这半年，无论萧二太太和金玉兰如何哄她，萧老太太始终就是不给个准信。
金玉兰年纪可不小了。刘妈妈不动声色地又瞥了金玉兰一眼——翻过年，这姑娘就算十八了，即使如今不似前朝那般时兴早嫁，金玉兰这个年纪也算是老姑娘了，还能再拖几天？拖到最后嫁不出去，那才好呢！
萧辰在萧谨下手坐着，板着脸只不吭声，双眼却紧盯着金玉兰，金玉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头对萧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会儿大哥哥回来了，可放心了吧？”说着，飞快地瞟了萧谨一眼，送过一个含羞的笑容。
打从萧谨进了门，萧老太太这眼睛就没离了他，这会儿只拉着他的手说话。年纪大了耳朵也背，根本没听见金玉兰说什么。
至于萧谨，他倒是听见了金玉兰的话，甚至连金玉兰送过来的眼波都看见了，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祖孙两个似乎只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对金玉兰视如无物。
金玉兰顿时红了眼圈，连萧二太太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好说什么——萧老太太说了也没用，萧谨如今又升了官，她不敢说——只得拿萧灵出气，随手拍了她一下：“也不知道来搭把手，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不成，只盯着桌上的菜！”
萧灵莫名其妙挨了一下，心里自然委屈，但她时常被萧二太太责骂出气，也习惯了，只把身子往后蠕动了一下，一声没吭。萧二太太骂完女儿，见萧老太太和萧谨祖孙那里仍旧充耳不闻，也没了法子，只得没好气地往椅子上一坐：“好了好了，老太太，开席罢。”
萧谨这才扶萧老太太坐好，目光往桌子上扫了一眼：“辛苦二婶了。”他一出去就是半年，没往家里再交俸禄，难得萧二太太居然肯自己拿出钱来整治得这般丰盛。
萧二太太难得听他一句好话，连忙堆起笑容：“哪里哪里，你这又升了官儿，二叔二婶也替你高兴。”又连忙给金玉兰表功，“这几道菜都是玉兰做的，有老太太爱吃的，也有你爱吃的，快尝尝。若说辛苦，玉兰照顾老太太，那才辛苦呢。”
“正是。”萧谨没动筷子，“说起来，金姑娘这半年多的确是辛苦了。虽说是姻亲，可也没有让姻亲家姑娘来照顾老太太的道理。传出去，或许有人会说二婶不慈，拿着姻亲家的姑娘不心疼，未免坏了二婶的名声。”
金玉兰忙道：“大哥哥，我跟老太太投缘，是我想留下来照顾老太太，尽一尽孝心，并不干伯母的事。”萧谨这一趟差事办回来，竟然又连升了三级，成了从五品了。从五品啊！金家这许多亲朋之中，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官儿！
“金姑娘固然是一片好心。”萧谨说到好心二字，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可这孝心，金姑娘该先跟自家祖母去尽才是。家里好歹还有灵儿，她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外头都说金家姑娘在萧家尽孝，那萧家姑娘又做什么去了？”难道是萧灵不孝？
萧二太太硬着头皮道：“灵儿还小呢……”
萧谨一哂，也不与萧二太太再辩驳：“我今日去了金家。”
“啊？”萧二太太冷不防他来了这么一句，“你，你去金家做什么？”
“自然是去道谢。”萧谨说到这里，才提起筷子给萧老太太挟了一块鱼肉放进碟中，一边剔去骨刺，一边淡淡地道，“辛苦金姑娘半年多，也该让她回家歇歇了。明日一早，金家自会安排人来接。”
萧二太太愣了，半天才叫起来：“什么？”萧谨什么时候跑去的金家？金家怎么就肯派人来接？不是都说好了吗？
萧谨将剔净的鱼肉推到萧老太太面前，淡淡道：“我给金姑娘备了两匹料子，都是皇上赏的。另添了一对簪子。金姑娘的年纪也该定亲事了，就当是老太太给的添妆吧。”看在金玉兰这半年的确陪伴了萧老太太的份上，倘若她肯就此罢休，也不会让她空着手走。那衣料是宫里赏下来的，质地上佳不说，单是有御赐的名头在，将来给金玉兰做陪嫁，到了婆家也能拿来炫耀一二了。
有萧谨这一席话，萧二太太这年夜饭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好容易伺候着萧老太太慢慢用了饭——她年纪大了不能守岁，用过饭便累了，由刘妈妈陪着自去歇下——萧二老爷带着萧谨和萧辰守岁，萧二太太便拉了金玉兰急急去自己房里：“你可听了他说的话？”
金玉兰早在席上就是忍着泪的，这会儿眼圈顿时通红：“伯母，我还是回去吧。”厚着脸皮在萧家住了这么久，还是落了这么个结果。幸而萧谨还是叫金家人来接，给她留了几分面子，若是由萧家这边大过年的送回去，那才叫不好看相。
“不成！”萧二太太这半年下来也没少在金玉兰身上用功夫，自觉已经把她笼络住了，将来嫁进来就跟自己是一条心，怎舍得让她回去，“你若这会子回去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你想想，你家里能给你说门什么好亲事不成？你那几个隔房的姐妹，可不笑话你。”
当初萧二太太挑人挑到金家，金家几房听说萧谨是个官身，哪个不肯？只是金玉兰年纪最为合适，生得也好，才挑了她。那几个年小的妹妹，私下里哪个不妒？这会儿金玉兰白耗了工夫回去，必是要被她们所笑。
“可……大哥哥终究是无意……”金玉兰难道就想空手而归不成？可萧谨看都不正眼看她，便有千般本事也使不出来，更何况她也不过是个市井人家的女孩儿，根本没有那许多手段。
“那就——生米煮成熟饭！”萧二太太狠狠地道，“到时候，看他还能怎样！”
金玉兰吓了一跳：“伯母，这——这不成……”市井人家房浅屋窄，虽是没出阁的女儿家，这样事情也听过几耳朵，晓得萧二太太何意。只是终究太过羞人，叫女孩儿怎么肯应承。
萧二太太拉了她的手：“这可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你过去就能请诰命的！伯母是为你好，你若不肯，可就便宜了别人……”
金玉兰想到萧谨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单是料子就有八匹，有绸有缎有纱有绒，件件都是上好的。还有些匣子装的，必是珍珠宝石之物，虽是没见到，但宫里赏的东西，哪有不好的？这才只刚升了副千户就有这许多赏赐，若是日后……
“伯母，我，我听伯母的……”金玉兰心里火热，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终于将头一低，说了这句话。
“这就对了！”萧二太太其实早就备了东西，原想着慢慢磨一磨，能哄得萧老太太点头是最好，如今看来这一步棋是行不得了，那就只得另换过法子，“今晚守岁，都往前头书房去睡，到时候……”
萧老太太先歇下了。她人老睡浅，怕惊动了再睡不着，萧谨守完岁必不会回后头，定是往前头书房去歇下。到时候金玉兰进去成了好事，明早金家一来，正好闹出来。
“守岁总要喝些茶汤，这个都是伯母安排，你不必管，只打扮好了，到时候……”
金玉兰羞得抬不起头来：“伯母，若是大哥哥……还是不肯，那怎么办？”那时候她一个女孩儿，人也赔出去了，可不吃亏？
萧二太太哼了一声：“如今他这官儿越做越大，自然是要脸面的。他若不肯，就说去见官。除非是他不要这前程了，不然就得娶你过门！也只有一床锦被遮盖了，大家脸面才过得去。”
金玉兰仔细想想，从前听过的那些事，最后似乎也都是如此结局，这才点了点头：“伯母，到时候，还要你替我说话。”单只金家的人来闹不见得能行，必得萧家这边有人替她说话才成。
“这是自然！”萧二太太还指着将来金玉兰进门，能从她手里弄些东西贴补二房，自然包拍胸脯，“伯母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