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春再次陷入昏迷之中，也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不过她说的这几句话，已经让祝彰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萧大人，什么带芝麻的点心，是怎么回事？”
萧谨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听乐春的意思，那带芝麻的点心，竟是从顾氏院子里出来的？
但是话都已经问出口，也无法掩盖，萧谨便将从祝霖荷包中抖出芝麻之事说了一遍。
祝彰尚未听完，就已经跳了起来：“什么？这么说，霖儿不是吃了那松子糖才……来人，来人！去给我问厨房，昨日做了什么带芝麻的点心，送到哪里去了！”
萧谨连忙道：“大人且不要着急，这只是一点线索，也未见得小公子就是因此身亡。”
祝彰脸却已经有些扭曲：“我早就说，贵妃娘娘怎么可能在茶食里下毒，原来是这个贱妇！她，她就是容不下万氏，竟起了这样的歹心！”
他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直打转，看样子只要得了证据，就要马上冲去顾氏院子里兴师问罪。偏巧这时候小厮已经跑来回话：“老爷，昨日一早，厨房做了一盘芝麻糖送去太太院子里，给太太吃药用。另有一碗芝麻藕粉羹，是送到大少爷院里的。”
那芝麻藕粉羹，乃是把芝麻磨成粉末，与藕粉调和煮羹，既无法装在荷包里带出去，亦不会有整粒芝麻，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往顾氏院里送的芝麻糖了。
祝彰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转身就走，连招呼都顾不得与萧谨打，气势汹汹往后院去了。
宁慎眨了眨眼睛，看向萧谨：“嫡庶之争？”
萧谨皱起眉头：“何以见得？”
宁慎一耸肩膀，转身跟着祝彰也往后院走：“瞧祝彰这样子，在咱们面前竟然毫不掩饰对顾氏的厌恶，才有点苗头就疑心顾氏，可见平日里顾氏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个正室，竟被侧室挤得立不住脚，心里难道不恨？”
萧谨眉头皱得更紧：“可是万氏得宠不是一年两年，就是只算贵妃得封之后，也有十几年了，顾氏早不发作，为何这时候突然忍不得了？”
宁慎想都不想：“因为卧病呗。从前她还好，不管万氏怎么得宠，总不能将她休了，连着她生的儿子也是正经的嫡子，将来祝彰身上那个云骑尉的世袭之职，别看是因为万氏得封，还不是要传给她的儿子？可如今她病得不轻，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年纪才十二三岁，还不只能任人摆布？就是活不活得到袭职，都未可知呢。”
这听起来实在是很有道理，因为很显然，祝彰也是这么想的。他不但是自己往顾氏院里去兴师问罪，而且还带了身边得用的小厮婆子，一进正院就横眉立眼：“给我把人都看起来，挨个屋子搜！”
虽然说外男跑去别人家后宅实在失礼，但萧谨和宁慎是来查案的，也不能让祝彰在后院折腾，他们只在前院枯等，只得也跟着进来。好在两人都是身穿锦衣卫服色，又俱有五品六品的品级，便是有下人觉得不妥当，也不敢相拦，由着两人跟了进来。
来是来了，也不好真的闯进女眷院里去，两人便只站在院门处看着。只见祝彰一声令下，身后两个小厮便守了院门，另有七八个婆子凶神恶煞般散开，将院子里正各司其职的几个丫鬟都推搡着往墙边去，一边搜身，一边还将那几个丫鬟头上身上略值钱点的首饰顺手撸下来往自己怀里掖。
萧宁二人看得直摇头。顾氏住的这院子并不大，且在祝宅东北角上，颇为偏僻。自来当家主母所住之处差不多都居于宅院中轴之上，便是偏些也相差不大，顾氏却住在此处，可见在祝家被挤兑成什么模样。
再看院里总共三四个丫鬟，两个还是总角之年，根本当不得大用，更不用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有些寒酸。相比之下，祝彰单是来搜院子就带了七八个婆子，个个雄纠纠气昂昂，两厢对比简直叫人没法看。顾氏这个主母，倒似个妾一般了。
院子里乱成一团，堂屋门上的棉帘一掀，一个少年身后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一起走了出来：“父亲，这是——这是怎么了？”
这少年正是祝雱。按说他是嫡子，原该是祝家最尊贵的少爷，可祝彰见了他，却没半点喜爱之意，只把脸板着：“站一边去，不关你的事！”随即把手一挥，“去给我搜！”
两个婆子应声就往屋里闯。这两个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身上穿得最为体面，头上手上的首饰都是镀金的，显然是极得用之人。祝彰是男子，身边自不用婆子伺候，这几个，多半就是万氏手底下使出来的了。
再怎么说顾氏也是正房太太，祝雱也是嫡子，若是让两个婆子闯了太太的屋里，顾氏还如何在这家里呆得下去？祝雱顿时变了脸色，横身拦在门前：“父亲！母亲还病着，这样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了什么，父亲总也要告诉儿子一句才是。”
“老子做什么，难道还要告诉你？”祝彰眼瞪得滚圆。三个儿子之中，长子祝霄生得似他，遂得他看重；幼子祝霖则肖似万氏，因而最为得宠；唯有这嫡子祝雱，生得全然不与他相似，倒酷似顾氏。
祝彰当初娶顾氏，原就是父母之命，因顾氏贤惠能干，初时倒也过得去。然而顾氏数年未有所出，万氏反先生了长子，这原本就偏的心便更是一日日偏得没边了。待到万贵妃得意，祝家因万氏而兴盛起来，祝家上下便都恨不得把万氏捧到头顶上，就连祝彰的母亲都慢慢改了心思。如此一来，顾氏的日子便更难过了。
万氏能言善谄，人又生得美貌，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前，飞黄腾达的恩义在后，自是在祝彰心中份量愈重，非但比得顾氏低了下去，甚至祝彰隐隐都有些后悔——早知有今日富贵，当日又何必娶顾氏呢？如今这正室的位置占住了，又因有为公公守孝之事，不可休离，可不委屈了万氏？
既不喜顾氏，对于酷肖顾氏的儿子，祝彰自然也不会喜欢，横眉立眼，只差去踢上一脚了。
祝雱却站在门前一步不移：“母亲是父亲发妻，妻者齐也，便是看在母亲为祖父守孝的份上，也该尊重几分。要让下人搜母亲的屋子，父亲至少要说个缘由出来。”
他站在那里，两个婆子倒不好真往里闯，只得立住了脚。祝彰倒是有心强闯，可转头就见萧谨与宁慎立在院门口正看着，便也只得压了火气站住，只狠狠道：“霖儿那日清早入宫之前，是不是来了这院子！”
萧谨看得清清楚楚，祝彰这话问出来，祝雱还好，他身后那个大丫鬟，脸色顿时一变，目光游移不定起来。
祝雱背对着她，自然看不见什么，只道：“三弟那日确是来给母亲请安。”
“还吃了这院子里的芝麻糖？”祝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祝雱发现他面色不对，有些迟疑：“三弟是……”
他话尚未说完，祝彰已经一脚将他踢倒，一步就冲进屋里去了。
这下子屋里响成一片。萧谨和宁慎到底不好进女眷屋里，只听得里头一阵乱七八糟的摔打声，还带着女子的尖叫。祝雱被踢得摔倒在地，但随即爬起来冲进了屋里去，于是屋里又添了少年的声音，简直乱成一锅粥。
宁慎简直目瞪口呆了：“这，这祝家……”锦衣卫有监视众臣之责，对各家各府内院也略有了解，如祝家这样没规矩的，老爷带着人亲自来搜太太的屋子，仿佛唱大戏一般，还真是头一份呢。
话犹未了，只听屋里祝彰跟狮子似的一声大吼：“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这毒妇！”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这下连萧谨也有点稳不住了，顾不得什么规矩，抬腿也进了屋子：“祝大人，且莫冲动！”
屋子里桌翻椅倒，箱橱匣柜都被打开，里头的东西丢了一地。床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祝雱正死死挡在床前，另有一名丫鬟被踢倒在地，仍旧紧抱着祝彰两腿：“老爷，这东西不是太太的！”
这屋子里摆设尚还体面，可伺候的人却只有两个，方才跟着祝雱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丫鬟这会儿似乎被吓住了，哆哆嗦嗦站在门边不敢进来。祝彰手里却捏着个小小纸包，指着床上的妇人大吼：“这东西不是你的，怎在你的妆匣里？你说！”
床上的中年妇人面色有些苍白，却并不像是病重不起的模样，此刻看着祝彰手里那个纸包，却是又惊又怒：“这，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祝彰点头冷笑，一转头看见了萧谨和宁慎，立刻将纸包递了过来，“萧大人，你看看！这毒妇，竟然谋害我的子嗣，我要休了她！”
萧谨和宁慎对看一眼，萧谨接过那纸包，打开来只见里头是些白色粉末，略带微红，乍看倒有些像糖霜。只是他们两人做锦衣卫这些年，见过不少毒物，自然认得这个——正是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