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氏院中搜出砒霜,惊到了一屋子的人。祝雱呆在那里,却死死守着床边不动。被祝彰踢倒在地的那个丫鬟则死死抱着祝彰双腿,仍旧在大声喊冤:“老爷,这不是太太的东西!大少爷和三少爷极少到这边院子来,太太若是备这个东西,要给谁用!”
祝彰两眼赤红:“现下霖儿都死了,你这贱婢还敢死咬着不认!”他抬头瞪着床上的顾氏,咬牙切齿,“我原当你真病了,还心存怜悯——连茹儿都劝着我,说你身子弱,时常往你院子里送补药,原来都是装的——早知你这毒妇竟然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早就该休了你!”
顾氏方才看着那装砒霜的纸包也是既惊且怒,这会儿听祝彰这般说,倒冷笑了起来:“心存怜悯?我若不是一直卧病在床,早早便把这后宅交出去,万氏岂容我活到现在?你若说我装病,那也不算错,若不是我病得人尽皆知,怕是早活不到现在了!”
她虽然不是重病,但显然常年足不出户,脸色也是苍白,说了这些话心情激动,脸颊升起一团有些病态的红润,咳嗽了几声,却不肯停下:“这府里的中馈,我早交出去多年,眼下院子里就这几个伺候的人,还都被万氏看得死死的——你说我毒害祝霖,这砒霜我从哪里得来?祝霄祝霖数年不来向我这个嫡母请安,我又去哪里寻机给他们下毒?”
“你还要狡辩!”祝彰怒极,“那日霖儿入宫之前,就来了你的院子,还吃了你院里的芝麻糖!定是你将砒霜下在糖里,害死了霖儿!”
“芝麻糖?”顾氏莫名其妙,“糖我是吃了,哪有什么毒——再说,我根本未见到祝霖,几时给过他什么芝麻糖!”
她话犹未了,门边的那个丫鬟已经扑通跪了下来:“太太——二少爷,是二少爷把糖分给了三少爷……”
“什么!”顾氏有些愣怔,“莲子,你说什么?雱儿几时把糖分给——”她说到这里,忽然变了脸色——那日的芝麻糖是祝雱亲手端进来的,一碟里只有少少的四块,连碟子底都布不满,她只道是厨房怠慢克扣,现在想起来,可不是被分出去的样子?
祝彰一听这话,顿时就想往祝雱身上扑:“你这逆子!原来是你们母子联手!”
祝雱听到芝麻糖的话,脸色也是大变,抗声道:“父亲,那日是儿子想着母亲送药的蜜饯没了,便去厨房要了一碟芝麻糖。待要端回母亲院子时,正好撞见三弟往宫里去。三弟喜吃糖,跟着来了这边院里,彼时母亲尚未起身,儿子怕耽搁他入宫,便做主分了一半给他。可下毒之事,实是未有!”
莲子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连忙道:“是啊是啊。那日奴婢本是要去厨房取糖的,二少爷说要去,奴婢就跟着,在路上撞上了三少爷——三少爷一定要跟着来这边院子,说是给太太请安——啊,三少爷身边的乐秋也是知道的!二少爷素来友爱兄弟,万不会给三少爷下毒的!”
萧谨在门口听着,微微皱了皱眉。这莲子的话听起来是为祝雱辩解,可头一句就说得祝雱有些嫌疑了,至于后头那些话,更是根本做不得数。
果然祝彰听了更是大怒:“提什么乐秋,乐秋人都死了!既是有丫头去取糖,你又特特去做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在路上遇到霖儿!一碟子糖罢了,霖儿难道还缺这糖吃?就为这糖巴巴地跟着你来这边院子?你想要骗谁!”
祝雱到底年纪还小,被父亲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也含了泪水,但仍挺直了身体道:“儿子没有半句虚言。儿子也知道三弟其实不是缺这糖,不过是——不过是不愿母亲这里向厨房要点什么罢了!”
这话才是实情。什么祝霖要来给顾氏请安,其实就是连一碟糖都不愿让顾氏得着。因顾氏久病,这用药以及送药的蜜饯,都是顾氏拿出自己私房备办,万氏那边,恨不得一个铜钱都不要花在顾氏身上。
只是顾氏吃药可以不走公中,祝雱是祝家嫡子,这份例却是必得公中出。祝雱也是有些恼怒万氏,故意的三天两头就以自己名义往厨下去要些零碎东西,谁知道万氏没法子,被祝霖撞见了,却伸手就要,还直跟到了顾氏院里。祝雱不愿他吵到顾氏,才给了他一半,只是剩下的糖是顾氏用了,却也并不见有什么事啊。至于说顾氏妆匣底下那小一包砒霜——祝雱决不相信母亲是想要毒死三弟!
只是实情从来都不好听。祝雱这话越是事实,听在祝彰耳朵里便愈是刺耳刺心,这哪里是在说祝霖,分明说的是他这个一家之主啊。
“逆子!你这是嫌老子对你们不好?”祝彰一脚踢开脚下的丫鬟,就要上前揪打祝雱,“你是翅膀硬了,想忤逆不成?”
萧谨不得不开口:“祝大人且慢。”这里头还有些疑点呢,祝彰这么急赤白脸的,究竟真是认定了凶手是顾氏,还是想要借题发挥?
“祝太太久居内院,二少爷年纪亦不大,这砒霜却从何而来?祝大人还是先查清此事,再发怒为好。”
祝彰梗着脖子正要说话,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却是祝霄扶着个穿水蓝衫子的妇人,一路悲悲切切哭了进来:“老爷,老爷,霖儿死得好惨!早知太太容不下她,妾身又何必把他生出来呢……”
这不用说就是万氏了。宁慎对这位万氏可算是慕名已久,不由得仔细打量一番。万氏已育两子一女,长子年近弱冠,她自己的年纪怎么也在三十六七岁,可看上去还似二十许人,一件水蓝衫子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真算得上天生丽质了。这会儿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看得祝彰好不心疼,连忙上前,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便搂了万氏道:“莫哭,莫哭,我定给你做主,不叫霖儿枉死!”
宁慎看得瞠目结舌,拿手肘捅了一下萧谨:“这这这——妲己转世吗?”
倘若不是来查案的,萧谨只怕就会笑出来。这祝彰和万氏实在不成个体统,不要说还有他和宁慎两个外人,单说这当着儿子的面就这般毫不避忌,真是让人不知如何评论是好。
“祝大人!”宁慎不耐烦看这两人的模样,“查案要紧!”跟自己小妾亲热,等天黑了也不迟。
万氏拭了一把眼泪,袅袅婷婷地转身就向萧谨和宁慎行礼:“妾身寒微,又是侧室,三少爷惨死,还要仰仗两位大人缉拿真凶,还小儿一个公道。”
现在谁还敢说万氏出身寒微?虽说她父母已亡,娘家早败落得根本没有了,可宫里有个做贵妃的姐姐,谁还真敢把她当成市井中人看?说得这般可怜,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宁慎小声道:“难怪能挤兑得正房卧病……”
萧谨示意他不要多说,微微欠身道:“本官奉圣命查案,自是要追索真相。”
万氏用帕子掩着脸,泪珠还在不停地落,真是鲜花带露一般:“如今人赃俱获,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萧谨微微扬眉:“人赃俱获?砒霜来路尚未查清,何来此说呢?”
祝霄将手一摆:“把人带上来!”顿时便有个小厮被人架了上来,衣裳已经破破烂烂,还带着血迹,显然已经挨了一顿好打。
祝霄指着道:“这是二弟的小厮墨雨,十日前,他去药铺买过砒霜!”
墨雨被打得不轻,却仍拼命抬着脑袋:“小的是买过砒霜,可那是给家里药耗子的……”
祝霄冷笑:“是啊,药耗子……”他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根本并不相信墨雨的话,“买砒霜是药耗子,向厨房要芝麻糖是向太太尽孝,在路上撞见三弟是凑巧,分了三弟糖是友爱兄弟——二弟和太太真是做得滴水不漏,这么说,三弟会死,就只怪他命不好了?我倒是想问问二弟,若这芝麻糖是在厨房里下了毒,那另一半糖,为何你们吃了无事?太太屋里的砒霖又是从何而来?”
祝雱到底年纪还小,被问得答不上来。万氏的哭声陡然就尖锐起来:“老爷——”
祝彰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来人,来人,去顺天府递我的帖子,我要送这毒妇和逆子去衙门!”
顾氏已经从床上起身,脸色通红:“这砒霜,是有人栽赃!那芝麻糖里若有毒,也是为毒死我的!”
祝彰冷笑道:“这些话,你往衙门里去说吧!”
萧谨在旁咳了一声:“祝大人且慢,这案子陛下已指命于我,祝大人往顺天府递帖子,恐怕不妥吧?”
祝霄盯着他,满脸防备:“萧大人难道是要偏袒凶手?还是——有人不想缉拿真凶,只想把我三弟的死,栽赃给宫里?”
这句话虽然只说宫里,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指的只有永寿宫。宁慎顿时就变了脸色:“你说话小心些!”
万氏仍旧用手帕掩着脸,声音也仍是软绵绵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客气:“妾身自知在大人们面前不该开口,所以只好去寻宫里姐姐做主了。”
她这里话还未说完,外头已经有小厮飞跑了来:“老爷,太太,宫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