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的招供,的确大出萧谨意料之外,不过他想了一想,就找到了关键:“是有人用祝雱威胁她?”
宁慎摇摇头,又点点头:“顾氏不肯承认,只说都是她指使的,不过你说得对,除了祝雱,也没什么能让她这般痛快地招供了。我听说,祝彰不但想休了她,还想告祝雱忤逆,只怕就是因着这个了。”
顾氏被休,祝雱的身份便会由嫡长子变得十分尴尬。而忤逆乃是大罪,真要是祝彰告上去,祝雱不死也脱层皮。无论哪一种,祝雱都没有好下场。
“她招认了,难道祝彰就会放过祝雱?就算他肯,那万氏呢?”萧谨只觉荒唐,“她若不认,这案子还要再查下去,待找到真凶,岂不就能洗脱他们母子的嫌疑,那时祝雱的嫡长子之位自然还是他的,祝彰也并无理由休弃顾氏!”
宁慎摇了摇头,看看四周无人才低声道:“是宫里有意,就此定案……”
“是陛下?”萧谨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此案疑点重重,陛下就要定案?”
“听说贵妃娘娘还不肯,定要将此事牵扯到东宫头上去……”宁慎苦笑,“陛下要定案,也是为保太子。”
萧谨沉默了。为保太子,就要牺牲顾氏?
宁慎把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已将此案转至镇抚司,并不经顺天府,顾氏认罪,此事便不会宣扬出去,只说祝霖暴毙。”如此,顾氏也可以“病逝”,之后祝雱仍旧做着他的嫡长子,或许皇帝看在顾氏识趣的份上,仍能保祝雱得袭世职。
“糊涂!”萧谨低声说了两个字,也不知究竟是说谁。
宁慎叹了口气:“顾氏一个后宅妇人,见识也只得如此了。何况——”何况这是宫里的意思,顾氏又岂能反抗?若是听从了,还可保住儿子,若是不肯,不要说祝彰声声喊着休妻告子,就是得罪了宫里,又哪有好日子过?
萧谨摇了摇头:“万氏又怎么肯……”就算这会儿皇帝有意保住祝雱,可他又能保多久?祝雱今年才十二岁,失了母亲,万氏有多少手脚做不得?何况皇帝现在或许还记得顾氏,过几年万氏若要扶正,万贵妃那边吹一吹风,皇帝怕也就应允了,到时候祝雱又能怎样呢?
“似乎宫里有意思,待祝雱十八岁,成亲之后便可袭职。”只是到祝雱十八岁还有六年,不知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萧谨沉吟半晌,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不成。此案的真凶另有其人,不能如此结案。”他现在已经有了线索,断不能眼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却要无辜之人死去。
宁慎瞪大了眼:“这可是陛下的意思!虽然未下明旨,但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再说了,陛下只要一句话——”就能卸了萧谨这件差事,到时候萧谨就是想查,也没资格插手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宁慎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过来了:“萧谨,你来得正好。陛下有旨,此案已结,你查案有功,陛下赏你休假十日,另有赏银百两,宫缎两匹。日后,你还是照常去东宫当差。”
宁慎小声嘀咕了一句:“看吧,看吧……”不但卸了差事,还给了赏银堵嘴,若是还要往下查,那可就真是抗旨了。
萧谨倒是镇定地谢了恩,还把那两匹宫缎仔细瞧了瞧:“这个料子颜色不错,正好给端午做件衣裳。”两匹宫缎,一匹宝蓝,一匹桃红织暗银云纹,皇帝想得倒是颇为周全。
宁慎哪有心思看什么宫缎的颜色:“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案子——不查了?”
“自然要查。”萧谨一脸淡定,拍拍他的肩膀,“虽然这银子我得攒着娶媳妇儿,但还可以请你喝顿酒。”
“喝什么酒!”宁慎只觉得脑袋上冒火,“留着娶媳妇吧你!可你还想怎么查?真要抗旨?”
萧谨轻轻一笑:“我怎么敢抗旨,当然是要陛下下旨让我继续查了。”
宁慎被他说糊涂了:“陛下都说此案已结了。”
“贵妃娘娘还没有说呢。”萧谨轻轻一笑,“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贵妃娘娘也觉得顾氏并非真凶?”
宁慎瞠目结舌:“可贵妃是想……”贵妃是想将此事安到东宫头上去啊!
“若是娘娘能说动陛下让我再查此案,究竟真凶是谁,自然水落石出。”可究竟能不能如万贵妃的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宁慎先是吃惊,随后便有些兴奋起来:“对啊!老萧你有种!竟然敢——”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万贵妃头上去。不过,这种事一想还真是挺让人兴奋的呢。
“只是——贵妃那边……”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万贵妃决意继续调查呢?
萧谨微微眯起眼睛:“顾氏抵罪,对万氏来说或许有些好处,但若陛下当真有意以此为交换,维护祝雱,那万氏的儿子也就白死了。”倒还不如先给顾氏脱了罪,再徐徐图之的好。若是皇帝因此事不成而恼了顾氏,那就最好了。
“让万氏去向贵妃进言?”宁慎摸摸下巴,“这倒不难,可仅凭此事,只怕难以说动贵妃。”贵妃虽跋扈,在皇帝面前却是颇有分寸,否则一味嚣张,又怎能十数年如一日地宠冠后宫?如今贵妃心里虽然不满,但若说要逆了皇帝的意思继续查案,恐怕万氏的份量还不够。
“还有一个素芯呢。你不觉得,素芯死得实在太巧吗?”这也是萧谨直到如今都未想明白的一环——素芯在那时突然溺毙,怎么看,都像是永寿宫杀人灭口。这难道真的就只是巧合?
做如此想法的必定不是萧谨一个,就是万贵妃自己,定然也不会相信这是什么巧合,不过她只怕会觉得,这是有人栽赃陷害。若是这般草草结案,素芯之死成谜,便永远会令人心中存疑,这只怕是万贵妃受不了的。
为了堂妹,万贵妃不会逆着皇帝的心意,但是为了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主意不错!”宁慎一拍大腿,“只是,如今你不管此案,却是见不到贵妃,可要如何进言?”
萧谨无奈地看他一眼:“怎么能是我去进言?我若去进言,岂不是抗旨?”再说,他去说,好话也变成坏话了,万贵妃绝不会听的。
宁慎挠挠头:“这倒也是。可那还有谁会去说?”
萧谨笑了一笑:“不是还有西厂吗?”汪公公离京的时候,好歹还给他留了几个人手,算是有点良心。
“这就好办了。”宁慎呼出一口气,“说真的,我今天看着顾氏那样子,也觉得心里不忍。好好一个正室夫人,竟然被挤兑得只能装病度日,祝家简直是……”
他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其实不是祝家没规矩,就看宫里,先废后吴氏,不就是因为杖责了万贵妃,才被废了后位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如此,单怪一个祝彰又有什么用呢?
“算了算了。”宁慎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没意思,“不说那些了。倒是宋姑娘可好?”
“好。”提起宋端午,萧谨脸上便微微露出笑容来,“自从宋伯父进了御窑,他们父女一起,倒是颇有进益。宋伯父原就爱制瓷,如今在御窑里随着他试手,简直都要痴迷了……”
“谁说这个了!”宁慎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挤眉弄眼,“我说的是你们的亲事。家里长辈都进京了,还不提亲?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不是做媒,就是陪你迎亲。”
说起这个,萧谨的笑容便收敛了些:“你才回京,还不知道我家里的事吧?”
“家里又怎么了?”宁慎瞪大眼睛,“你那婶娘又要闹妖?”
萧谨嗤笑了一声:“这回是我二叔了。”
宁慎顿时想起萧辰成亲那日,喜宴上那两个围着萧二老爷转的锦衣卫:“还是万通捣的鬼?”
萧谨点头:“我那二叔被人一奉承,就要飘到天上去了。如今我在家中的一举一动,怕都在别人眼里,这亲,我还真不敢贸然去提。一则提亲总要经了长辈,我那二婶是断不会让我顺心顺意的;二则,若是让万通看出什么来,只怕他从中使坏……”成全一桩亲事不易,可要破坏一桩亲事却不难。更何况,宋大石夫妻两个,算起来只是宋端午的叔婶,在宋端午的亲事上,还真的不能完全做主。
“这可怎么办?”宁慎不禁发起愁来,“原当你好事就近了呢,怎的这般磨人?”
萧谨倒笑了:“好事多磨,素来如此。他们算计我,我也能算计他们。横竖端午年纪尚小,我也不想她这般早进门,如今我又不能分家,没得早进了门多受我婶娘的气。”
宁慎还是不放心:“你这里倒好说,只要不肯,你叔叔婶婶也管不得你。倒是宋姑娘那边,她的亲事,不还得那边宋家两个黑了心的做主?”
提起宋振夫妻,萧谨眼里闪过一丝寒意:“那两个,我都看着呢。若是他们老老实实的,倒不好动,若是还要生什么龌龊主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