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办喜事的,并不止杨家一家。
萧家宅子也是里里外外都挂着红,萧辰与金玉兰早从二月里就开始议亲,扯皮扯了几个月,今日正是婚期。
虽说是娶儿媳,萧二太太的脸色可实在不是欢喜的模样,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就浮在脸皮上,似乎稍微动一动就会掉下来似的,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萧谨身为大伯,少不得也要在家里帮着操持一二。萧二老爷不过有几个狐朋狗友,都是多年不第的穷酸。萧辰只是童生,便有同窗也差不许多。萧二太太娘家这些年也败落了,亲戚更是不大拿得出手。这席间体面些的,都是冲着萧谨来的客人,且大都是锦衣卫,只看得萧二太太又是嫉妒,又是胆寒。
若说这门亲事,实在非萧二太太所愿。无奈金家好似一帖狗皮膏药,粘上去便扯不下来。偏她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也根本不想扯下这帖膏药来,如此闹了半年,终究还是把人娶了进来。眼看着萧辰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萧二太太真是气得肝疼,若不是大喜的日子不好让人看笑话,恨不得就把儿子扯到屋里去骂上几句。
宁慎也来喝喜酒。他自是知道除夕那夜萧家的闹剧,原是特意跑来看戏的,此时忍不住扯了萧谨低声笑道:“你那婶子的面皮,今日怕是要酸得掉下来了,想是新娘子陪嫁的东西不多?”
萧谨险些笑出声来,捶了他一拳:“你老实些罢,好歹也是大喜的日子。”金家原还指着从萧家拿一笔厚厚的聘礼呢,萧二太太自是不肯出,金家的陪嫁也就只面子上过得去,彼此半斤八两。
不过萧辰倒是真心欢喜。虽说萧辰跟他这个兄长不亲,但也不曾有意算计过他,若是娶了妻便能安分过日子,也是件好事。
宁慎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起来,今儿宋姑娘大概就能见着爹娘了,你怎的——不过去瞧瞧?”
萧谨微微一笑:“等御窑那边妥当了再说。”宋大石是来帮宋端午的,自然是也去御窑才方便。但御窑那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便是当差服役,也有些个手续要办。
宁慎把声音压得更低:“宋姑娘那儿,你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这次的事儿虽过去了,难保以后无事。虽说你把她爹娘接了过来,但那毕竟不是亲爹娘,说起来只算是叔父婶母。我可是去宋家祠堂里瞧过了,如今那族谱上,宋姑娘可是写在宋家长房名下的。”
写进了族谱,关系便是定下了。虽说上回宋端午拿了名字的事做了一回文章,把宋振驳了回去,但那毕竟只是唬唬人罢了,真论起来,不管宋端午叫什么名字,都得按着族谱里的来。眼下能把持她的亲事的,也就是宋振夫妻。
说到这个,萧谨也微微沉下了脸:“宋家那两个,定然是贼心不死的。族谱是改不了,不过我已然安排下了。”
“安排?”宁慎顺着萧谨的目光看过去,“这两个是谁?”
那两人也是锦衣卫打扮,只宁慎瞧着有些眼生。萧谨淡淡一笑:“自然是来巴结我的。”自打他升了副千户,又做了太子的武师傅,巴结的人也就多了。今儿来萧家喝喜酒的,倒有一半是冲着他来的。
“巴结你,为何倒围着你那二叔转?”宁慎摸着下巴,眼珠子转了一圈,“这究竟是想巴结你,还是想在你家里插一脚?”
萧谨轻轻捶了他一拳:“知道就行了,不必打草惊蛇。”
“你心里有数就好。”宁慎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是我说,你那叔叔胆子小得很,可你那婶子却是胆大,这枕头风你可是管不到,别真眼不见的就让他们惹出事来连累了你。”
萧谨知道他是关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宁慎挤挤眼睛:“要我说,这些后宅的事儿,你终究不好伸手,还是应该有个女人家来管。宋姑娘那儿,你还是快些的好。把人娶进了门,你也安心。”
萧谨看着他脸上的坏笑,又捶了他一拳:“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怎不见先张罗你自己的亲事?”
宁慎嘿嘿一笑:“我可是要多自在几年,又不像你还有念念不忘的人,可急的是什么?倒是少青那小子,听说家里开始张罗亲事了。”
徐少青前几日从外头办完差事,已经回到了京城。只是前头三人才演了一出反目成仇的戏,这会儿索性借着武举的事儿继续演下去,宁慎还摆出架式,找了徐少青一次麻烦,倒是把他家里的情况借机打听了来。
这一场喜事,也只有萧辰真正欢喜。萧二太太忙了一日腰酸背痛,好容易等客人都走了,歪在床上就不由得抱怨起金家来:“自家酒席也不多办两桌,倒把人都送到咱们家来。一个个的穷酸模样,送的那点子礼金,怕是连酒钱都不够!”
一门喜事,男方固然要大宴宾客,女家也是该办席的。金家好几个该在那边坐席的娘家人,却都跑到萧家来吃酒,送的礼金又菲薄,萧二太太自是不悦:“怕就是他们知道这几个都是吝啬的,才往咱们家推!”
萧二老爷的几个朋友也是穷酸,听着这话不免心虚,干咳了一声道:“说这些做什么,毕竟是喜事呢。再说今日席上也有送了重礼的……”
萧二太太不客气地撇了撇嘴:“人家那是冲着谁来的?是冲着你那大侄儿!”说着心里就一阵发酸,仿佛打翻了陈醋坛子,“人家如今是副千户了!瞧瞧,这才几年呢,他就一步登天了。哪像你,多少年了就是个举人,一家子还要我养活着……”
打人不打脸,萧二老爷的心病就是止步于举人,听了这话顿时脸胀得通红:“你别小瞧了人!”
萧二太太这一天憋的气顿时都涌到胸口:“我小瞧你?你倒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这一晃十几年了,辰儿都娶亲了,你这个举人可进了一步没有?开头那几年我说谋个缺,哪怕从八品开始呢,慢慢做去就是。你不听,说定要什么金榜题名做进士。如今呢?如今这进士在哪里?眼瞧着这会儿,连谋缺都谋不得了!日日在家里,只说会文会文,没见你那文章有什么长进,倒是笔墨银子花了不少!也不知你们真是去会文了,还是去赏花问柳了呢。”
这一串子噼哩啪啦跟放爆竹的一般,说得萧二老爷一个字也回不上来,原本有几句话想跟萧二太太说的,这会儿也尽憋了回去,胀红着脸站起来,拔腿就走了。
萧二老爷一气走到前头书房去,坐在椅子上发气。本来今日酒席上,有两个锦衣卫对他甚是奉承,有一个言语之中便露出来,能设法替他谋个缺。萧二老爷自然知道,这人都是冲着萧谨来巴结的,大约是那边找不到机会,才往他这里来讨好。
可那又怎样呢?就算是他沾了侄子的光,那好处毕竟是他得了。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侄儿如今风光了,他这个做叔叔的跟着得些好处,那还不是应该的么?
这样好事,他本是忍不住想跟萧二太太分享一二,没想到尚未开口,就招来了这一盆淋头狗血,顿时将满心欢喜都打消了,只剩下一肚子闷气。
萧家本来没几个婢仆,今日单是酒席就忙不过来,这会儿书房里连口茶水都未曾备下。萧二老爷坐得口渴,心火不由得更盛了,暗想若是谋了外放的缺,定要添个伶俐娇俏的小婢,去任上红袖添香,至于这母老虎,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他生了一会子气,慢慢静了些,又想起今日席间那两人,奉承之时也向他打听萧谨的消息,虽说嘴上是说想打听上官喜好,也好讨好一二,可问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倒是打听萧谨平日里与谁往来更多一些。
只可惜萧二老爷对这个侄子的事儿所知甚少,虽当时搜肠刮肚,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想到恩科探花跟侄子是同窗,其余的便通不知道了。
说的这点子东西,也不知能不能让这二人满意?萧二老爷此刻冷静下来,又有些忐忑起来。这些事听起来仿佛也没什么要紧处,真能有用么?若是这二人知道他在萧谨面前根本说不上话,觉得他无用,又不肯替他谋缺了呢?看来,他对这个侄子,还是要多注意些才好。
可是他又能注意什么呢?萧谨平日里去衙门,他不能跟了去,自不知道他都在做些什么。等他回了家来,又多半都在萧老太太处,亦是不知他又说了什么。这般说起来,倒是萧二太太整日在内宅,往萧老太太处打听一二还方便些。
萧二老爷刚站起来,又坐下了——他才跟萧二太太拌了嘴,这时候回去岂不更让萧二太太得了意?
萧二老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患得患失之时,萧谨已经出了门,往田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