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好张扬，但萧家这满月酒也颇是热闹。
萧谨请的自然多是锦衣卫里的同僚。如今他掌北镇抚司，等于管了一半儿锦衣卫，手下的人自然要来捧场。便是西厂里头，因汪直回不来，这些日子有些失势，遂也有不少相识的人送礼。
田家是干亲，自也跟宋大石夫妇一起来坐席，进门就见一水儿的飞鱼服，不由得暗地里咋舌。若换了从前，这些个锦衣卫在场，别说吃酒，怕是他们坐都坐不稳当了。
萧谨心细，晓得这些同僚们有些吓人，特地将宋大石夫妇与田家人单设一席在内厅，宋端午扶了萧老太太出来，旁边刘妈妈怀里抱着平哥儿，仿佛抱了个凤凰蛋一般昂首挺胸。
这下内厅里顿时热闹起来。众人先给萧老太太行礼问好，之后便一窝蜂般地将平哥儿围了起来。田宝手快，先摸了一下平哥儿的小手，顿时惊奇：“这么软，简直棉花一般！”
林娘子一巴掌将她手拍开：“哥儿小着呢，你可不许没轻没重的，仔细伤着他。”
田宝挨了一巴掌也不肯退开，仍旧围着平哥儿打转，道：“我晓得，就轻轻摸了摸。”看那小手指头那般的小，她哪里敢用力的。
萧老太太今儿精神也好，笑眯眯地坐了，拉了田宝的手道：“这丫头水灵，性子也好。”拿了个绞丝金镯子给田宝戴在手上，笑问，“可有婆家了？”
田宝红了脸，林娘子笑道：“她这还小，也才刚刚相看起来。”
这边说话，那边张氏早把平哥儿抱在怀里了，心肝儿肉地唤起来。宋端午坐双月子，张氏也登门好几回，平哥儿对她的声音仿佛还有点记忆，并不认生。且张氏会抱孩子，平哥儿在她怀里躺得自在，还对她咧开小嘴，顿时就把张氏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抱着他不知要怎么疼爱才好。
这边众人看了一圈孩子，那边萧谨又把儿子抱出去给外头的男人们看。平哥儿今日是吃饱了奶，又把过了尿才抱出来的，精神头儿不错。如今萧谨也知道该怎么抱他，并没有弄得他不舒服，他便在萧谨怀里睁大了眼睛东瞅西看。虽说四周围的一圈都是陌生人，他也不甚在意。
宁慎先看得眼馋起来：“这小子胆大。大人，让我抱抱。”
萧谨一看他伸过来的两只满是茧子的大手，顿时嫌弃：“去去去，你哪会抱孩子！他小着呢，禁不起你这粗手大脚的。”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牟斌便笑道：“宁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何不赶紧娶个嫂子，自己生一个，到时候爱怎么抱怎么抱。”
众人纷纷称是，宁慎也不臊，嘿嘿笑道：“原觉得成家也没什么趣儿，还多了个人絮叨，如今看来，倒也有些意思。”
这话更引得一片笑声。也有已然成了家有了孩子的，便说几句过日子的话。说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平哥儿打起小呵欠，萧谨才把儿子送了进去，重新出来再陪众人喝酒说笑。
长房这里热热闹闹，隔壁二房却是冷冷清清。
萧二太太一早就听见墙那边的动静了，这脸就拉得跟那快下市的胡瓜一般长，拿个东西都是摔摔打打的。
萧二老爷原是早就想躲出去的，只是还未出门就被萧二太太揪着他说家里花费的事，没能走成。这会儿坐在屋里，耳边只听萧二太太叮叮当当的没个完，实在忍不住道：“你且安静一会吧，有什么事可忙成这样。”
这下可犹如捅了马蜂窝，萧二太太正愁没个对手，顿时就冲着他来了：“我收拾点东西你就嫌吵了？隔壁这都吵嚷半日了，你怎不敢说半个字呢？”
萧二老爷也正郁闷着呢，闻言立时回了一句：“当初你若不急着撇清关系，这会儿也在那边吃酒呢！”
“我稀罕那席酒！”萧二太太这火气能蹿到房梁上去，“还不是你在外头打听来的消息，我怕咱们家里被连累，才忙忙的过去做这恶人！也不知道你这些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功名考不上也就罢了，连去外头打听个消息都能打听错了！”
这话说中萧二老爷痛处，他噎了一会儿才愤然道：“必是有人算计我！说不得就是大郎嫌咱家累赘，故意放这样假消息与我，好叫我离了他去！”
这下夫妻俩倒是如找到了知音一般，头碰头地骂起萧谨来：“我早说他心眼多，哪里把你当亲叔叔看了？不但不想着提携，还变着法儿的要撵了咱们去！”
二房院子小，萧二老爷夫妇这里争吵的声音大了，那边读书的萧辰都听见了，不由得有些烦躁：“便不能安生些……”
金玉兰在旁边做针线。今年八月，萧辰过了院试。不知是不是被萧二老爷夫妇这一场闹剧刺激到了，萧辰读书比以往更加努力，下场写的文章也比平日里更好些，名次且颇为靠前，竟入了廪生列，如今每月也能领六斗米。
说起来这原是二房一件大喜事。连萧辰书院里的师长都说，若他这般读下去，一个举人还是有望的。
别看京城里头官儿多，每届春闱进士足有三百人，好像不中进士连狗都不如，其实对平常人家来说，能中个举人已然是难得的了。且举人比秀才看似只高一等，实则强出许多。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中了举人，名下就有多少田地可以免税，若是坐馆教学，也比秀才吃香多了。就说萧辰读书的那书院里，中了举人的先生就得人趋奉，束脩也颇可观了。
便是金玉兰，自萧辰中了秀才之后，这心思也有些变了。
从前她心里惦记着萧谨，萧谨的官儿越是升，她心里越是热辣辣的放不下。若萧谨真娶了个大家闺秀，她或许自惭形秽也就罢了，偏萧谨娶了个工匠女，却是夫妻相得举案齐眉，怎叫金玉兰不嫉妒得眼中出血呢？
然而再怎么嫉妒，这一两年的下来，金玉兰也不得不承认，她对萧谨那一片痴心妄想，是绝不能成了。萧谨先分家再成婚，便是把她隔得远远的，自成婚之后，更是连面儿都见不着了。
一边拒人千里，另一边倒还知道问个寒暖，金玉兰对萧谨原也不是什么至死不渝的真情，不过是看着他人生得好，又有好前程，贪慕富贵罢了。如今这慕富贵的心仍在，对萧谨的那一片火热却渐渐地凉了。
尤其是开年那会儿萧二太太闹的那一场，两家去官府正经写了分家文书，这便又远了一层。如此一来，金玉兰晓得再也无望，只得将心思收回来，放到了萧辰身上。
偏萧辰也争气，竟就中了秀才。俗话说得好，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嫁都嫁了，若是和离归家，怕是她还再找不到个秀才相公呢。更何况，若是萧辰真能中了举人，她便是举人娘子，在市井间也算有身份了。
这么想着，金玉兰这心思也就转了回来，对萧辰读书的事儿也十分热络，平日里还时常亲自备些宵夜什么的，只盼着萧辰真能给她挣个举人娘子回来。
如今在金玉兰这里，萧辰读书是一等一的大事，看他被萧二太太扰了，心下不由得也烦躁起来，过去将门窗都关了，柔声向萧辰道：“你莫管那边，读你的书。”
因金玉兰如今言语温柔行事体贴，萧辰也愿意与她说话，叹道：“还是看不开。便是不去官府写这文书，又能怎样？”打好几年前，他爹娘就埋怨沾不到长房的光，可是随他们怎么抱怨，长房堂兄那边只是日渐冷淡。如今俩人在这里后悔写了那文书，可是便不写，难道长房就真会提携他们？
金玉兰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萧二老爷半点本事都没有，既不能自己去挣功名银钱，又拢不住侄子。至于萧二太太，当初可是她折腾掉了自己的孩子，直到如今也不见再有动静。这两个人，金玉兰也是看不上。只是她是做儿媳的，萧辰好埋怨自己爹娘，金玉兰却不好说话的，是以只是听着，嘴上却不说半句。
萧辰也没在意，续道：“其实父亲打听回来的消息也不算错，那汪直的确失势，听说如今想回京城来，皇上都不准。朝廷上都在弹劾他，是定要裁撤西厂的了。西厂若裁了，他一个阉人还能如何？难不成还真能长驻边关，做个封疆大吏不成？”
金玉兰也是巴不得长房能失势，闻言忙道：“怎么，竟是真的？那汪太监不是才得了什么重赏，这竟真的不行了？”汪直如果倒了，萧谨的日子总归不好过吧？就是那宋端午，妻随夫贵，想必也不会有好日子了吧？
萧辰点头，很肯定地道：“最多明年，西厂必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