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向南带人走后,文渊再次倾身来到李锦鸾身边:
“委屈你了。”
方才故意做出来的“吻痕”也是不得已的计策,以李锦鸾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起不来叫穆向南盘查,而叫一个姑娘家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那样的痕迹出来,多少是叫人不好意思的。
只是李锦鸾并不是那般爱计较的人,从前一世开始她就知道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前世过着刀尖上的生活她尚且能够坚持下来,这一世的打打杀杀,其实也算上不上什么。何况她心里清楚,接下来的生活,远不止这些小打小闹。
现实,总会出乎你意料的,不断艰难下去。
可是现在,即便她不计较,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前胸的伤口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穆向南射的那一箭极深,文渊也只能把外面露着的箭斩断,箭头还留在李锦鸾体内。而这伤口从穆向南进门就已经在渗血,她一直忍着,直到现在终是忍不住了。来不及回文渊的话便两眼发黑,昏死了过去。
文渊的心顿时像被人一把揪住,有些抽痛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好。他是鲜有的不知所措,心里反复想着的就只有一个念头,鸾儿不会有事吧?鸾儿一定不能有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心中那些刻意被忽略的关于这个女子的情愫,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直到看见李锦鸾前胸衣裳被鲜血濡湿,才反应过来叫人去找大夫。
明明是深夜,正房这里却亮如白昼,几个丫头都被叫醒,看见李锦鸾这个样子俱都吓得不轻,来不及问什么就忙着给请来的大夫打下手。而司棋,已经褪去了李锦鸾的装束,挺着脊背独自跪在庭院正中。
李锦鸾这回伤势极为凶险,文渊叫人请来的是军医,见了李锦鸾的伤势也直摇头,说是难。
文渊一直在一边看着,一双手在背后攥成拳头。听见大夫的话后就要发怒,沈文清见文渊情况不好,忙截住了他的话头跟大夫说话。
“丁大夫还是先别说这个了,王妃这伤势你就看该怎么办吧,这箭头还在里面,是不是要先拔出来?”
“沈二爷有所不知,正是因为这箭头还在里面,老夫才说难呐!一则这箭伤极深,贸然拔出来恐会失血过多;二则伤口靠近心脏,若是除箭时用麻药,恐会伤及伤者神经,意识稍微涣散些,怕就是醒不过来了,若是不用麻药,伤者恐会承受不住除箭之痛;三则……”
“不用说了”
这是文渊的声音,瞧他面色,怕是已经到情绪失控的边缘了。
“本王只问你,若是一切顺利,保全性命的几率有多大?”
丁大夫楞了一下,接着才犹豫道:
“老夫斗胆……仅有五成”
房间里一阵静默,五成的几率,着实有些凶险了,就连文渊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考虑什么。沈文清也十分担心,正想问大夫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救回来的几率大一些的也行,正待问话时李锦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过来,嘤咛了一声。文渊听见立马从沉思中醒过来,走到床前牵起她的手,面色担忧:
“怎么了,很疼吗?”
李锦鸾嘴唇干涩,脑袋也昏昏沉沉,说出来一句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文……文渊,叫大夫……动手吧,不用……不用麻药,你替我封住穴道止血,若是不能成功,也……也不要怪大夫……”
她说这两句话很是费力气,说完就虚弱地看着文渊,想要得到他的同意。文渊同沈文清还有丁大夫三人都看着她,目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哪来这么强的主见,和意志呢?
另外两人看着文渊,等他做出决定,半晌,文渊看着李锦鸾越发苍白的脸色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背对着李锦鸾走到丁大夫面前,说道:
“就按鸾儿说的做,我来助你拔箭,不用麻药。”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能说得出来,沈大夫忙答应了,回身准备器具,不料尚没转过身去被文渊一把拉住,用着李锦鸾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你最好拿出你毕生的精力来,否则,我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丁大夫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位王爷年轻时可是征战沙场的战神,他带着威胁说出来的话,光是气势都叫人胆寒,遑论他的话,有谁敢质疑?
丁大夫哆嗦着点了点头,文渊放开他回身,将李锦鸾胸前衣服剥开,露出那截箭头。
箭头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晕染,早已沾满鲜血,就连箭头周围的皮肤也是血肉模糊,文渊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还是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鸾儿还要靠自己止血,一定不能乱。
周围闲杂人等已经被沈文清清了出去,正房里只剩下丁大夫,文渊以及躺在床上的李锦鸾三人。罗床圆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丁大夫正在灯上给手术刀消毒,脚边放了两盆冒着热气的水,门外司画等人还捧了更多的热水等着,只等里面传唤就进去换水。
各处都在准备着,沈文清便走到隔壁厢房等待。厢房里早已有人在了,坐着的苏楹袖和离她不远站着的谢焰之。
沈文清看见苏楹袖就又想起晚间文渊的样子来,那真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文渊。
沈文清还记得,当时他正在清风花间茶楼同谢焰之一起查看周围布置,文渊突然就把他叫进去问话了。一共说了两个问题,都是关于小王妃的,一个问小王妃吃蜜饯的事,一个问小王妃的贴身丫鬟。他不知道文渊是想起了什么,还是苏楹袖跟他说了什么,总之在他老老实实回答完第二个问题之后,文渊像是疯了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厢房里摇晃的窗户证明了,方才有人从这里经过。
这里是三楼。
文渊走后,茶楼这边的事情只能沈文清一个人看着,没了会读唇语的文渊,他一个人趴在墙这边听消息着实艰难,可是看见苏楹袖在厢房里坐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就又有动力坚持下去了。
他们是后来才知道文渊去了丞相府的,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同一时间内,丞相府也有一个与茶楼这边一模一样的会谈。只不过,茶楼这边才是货真价实的会谈,而丞相府那边则是货真价实的陷阱。这个陷阱原本就是为文渊量身定做的,而此时,有人代替他掉进了陷阱。
那个人是李锦鸾。
现在本该掉进陷阱的人好好站着,不该参与此事的李锦鸾却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沈文清看见苏楹袖在这里魂不守舍就来气。
人家小王妃都快死了,你还在这里关心文渊心里到底有没有你,真是无知妒妇。
不怪沈文清对苏楹袖有成见,沈二爷是彻头彻尾的对苏楹袖没有好感。在他看来,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完全就是苏楹袖一手促成的。按说她给文渊传递了正确的地点,应该能清除嫌疑的,但恰恰就是这点才叫沈文清怀疑她。她既有能力得到真的消息,那也肯定知道甚至参与过惠太后的另一个计划,毕竟惠太后对她的信任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何况她自己也提及了丞相府的事情,那么小王妃有没有被利用,她应该是最清楚。可她偏偏等到那个时候才说出来,是何居心?
沈文清心里转过了几道弯,却终究没说出来,横竖文渊不会冷落她就是了。有时候他也真是佩服苏楹袖,明明什么都没做,也看不出文渊对她有什么必须依赖的东西,可从始至终,文渊都没能真正抛下她过。
他摇着折扇进了厢房,看见苏楹袖的失魂落魄,将心里的不满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文渊非要你不可,难道你给文渊下了迷药了?”
沈文清向来不喜苏楹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像今天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头一回,这话一说,不光苏楹袖脸色不好看,连身边的谢焰之都看不下去了,冷着脸说道:
“文清,你说话能不能积点口德!”
沈二爷知道谢焰之喜欢苏楹袖,这时候替她说话再正常不过,想着正房那里还有人受伤,便没有还嘴,只轻轻切了声表达不满。
谢焰之见他不说话了,也没再吵下去,横竖都是兄弟,各自的脾性也都了解。倒是苏楹袖,从刚才沈文清不留情面的说过她之后,脸色就没有好转过,心里一直回想着沈文清的那句话:
难道你给文渊下迷药了?
她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了,匆匆跟谢焰之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安王府,沈文清还以为她是被自己下了面子走的,也不再管她。
这边卧房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文渊净过手之后坐在床前,将李锦鸾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
他先是封住了李锦鸾的两处大穴,减轻一些痛感,只等丁大夫将箭头拔出来就立马封穴止血。
丁大夫手里拿着一把极薄的刀,方才已经在火上烤了许久,这一会儿就准备开始拔箭了。因着箭头没入身体的深度很深,又是靠近心脏的地方,丁大夫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又加上方才文渊给他说了那些话,还没开始动刀子,丁大夫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