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沈文清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做,文渊那边也没什么事情交代,天气甚好,他便照旧拿了把折扇出门晃荡。身边只跟了一个仆从,沈二爷一出门就往大街上走,一把桃花扇摇的甚是风流。他本就是极风流的一个人,从皮相上看。
沈二爷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少爷,这整个京城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横竖是天子脚下,各路神仙都是有的,沈二爷便是那当之无愧的风流仙一位。
出了太傅府,沈文清同随从往平日常去的几条街上溜,顺便看看二爷自己经营的几家铺子,尽管流水不好看吧,可也好歹是爷自己的铺子,总还是要照看的。打出了门投在沈二爷身上的目光就没断过,或热烈或羞涩,林林总总,都是一副女儿情态。换做从前二爷早一个桃花眼抛过去了,不过今天没工夫搭理那些,二爷心里有事要想。
从前出来沈二爷想的是怎么给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下人们打气,流水不重要,名声才是最重要的。可今天出门二爷想的是怎么同文渊家里那位小王妃取取经,小王妃料理门店可是有一手的,自己跟她套好关系说不准就能把自家这几个小店给盘活了。
说干就干,沈二爷当即就吩咐身边仆从去长安街头陈记铺子一趟,定了一季上好的蜜饯枣子和其他零嘴送到安王府上,想想又觉得女人应该都喜欢首饰,眼看着就快走到自家经营的首饰铺子了,便想着让掌柜的挑一套好的首饰出来给送到安王府,这礼应当请得动她了吧。
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店面门口,沈二爷还没进门就吆喝着里面的掌柜。
“老黄啊,给爷准备一套上好的首饰,爷要拿去送人!要最好的!”
铺子很清静,大多金银器物店铺客流量都不怎么多,沈文清对自家铺子更是知根知底,这时候保准是没人的,正因如此他才敢在门口那么吆喝。哪料今儿这保准就出了意外呢。
沈二爷走进大堂,没见着掌柜的,倒是见着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视线乍然相碰,沈文清愣怔了一下,不知觉中不复方才兴高采烈的脸色,看在徐慕娴的眼里,就成了厌恶。
是了,他本就厌她至此,眼下看见了合该这样的吧。
慕娴近来也是无事,从前几个姐妹在一起时还能时常聚聚,现今嫁的嫁走的走,倒真是聚不齐了。世子妃怕女儿在家里闷着,好说歹说才劝的她出来走走,索性也出来了,慕娴就想着逛一逛,横竖女孩子爱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不自知就逛到这家金银铺子里了。沈文清出现的时候她正同丫头和店铺小二讨论着今年流行哪些首饰样子,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见他一脸的喜色慢慢消失。
慕娴想来四平八稳的性子也终于不稳当了一回,就这么讨厌她吗?慕娴稍稍好些的心思一下子又落到冰点,木着脸起身给沈文清福了福身就又坐下,只是后面小二再给她说了些什么,全然都听不见了。
此时掌柜老黄已经从后堂出来了,冲着沈文清乐呵呵道:
“爷过来啦?方才在后堂没忙的上,爷刚说要什么?上好的首饰咱们这多着呢,爷亲自来掌掌眼。”
沈文清有些心不在焉,黄掌柜说了什么也没往心里去,随意称是,听在慕娴的心里便就换了个样子。他是来挑首饰的,还要上好的,想必是很重视的人吧,想必是个姑娘吧。他进来了连句招呼都没跟自己打,坐在那里连个眼神都舍不得分这边一个,他……
慕娴陷入自己的思路里,小二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直到后面几声喊得重了才把她惊过来。
“怎么了?”
“小姐呀,您看了不少时间了,这几套金器您看看你看上哪套了小的好帮您送到府上?”
慕娴回过神来,看首饰的心思已经没了,沈文清在这里实在太影响她,索性随手指了几套就叫丫头报了地址准备付账了。
她神思有些恍惚,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沈文清眉头早已高高皱起。慕娴出门也是只带了一个丫头,这时主仆二人付了账正准备出门时,对面那人突然说了话。
“掌柜的,这几套不要给她。”
竟然,讨厌到这个地步了吗?讨厌到,连几套首饰都不愿卖给自己。
慕娴的脚步顿了一下,身边本应该扶着的丫头不在手边,眼看着就要摔倒。沈文清余光一撇无意识地就飞身过来,拦腰将她扶稳,待她站定后又立马将手松开,身体随即向后挪了两步。
慕娴觉得嘴里都是苦的,凄楚从心底蔓延出来,直至全身。
她还是保持着涵养,福身礼做的无可挑剔:
“谢沈二爷相救”
对方张了张嘴,半天也只憋出来个无妨出来。
慕娴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讨厌就是讨厌,什么也遮盖不了,勉强不了。连首饰都不愿卖给你,看见你摔倒连扶一下都觉得牵强,还有什么可能性可言呢?
慕娴也不问方才沈文清为什么不卖自己首饰,拉起小婢女就往门外走,横竖就这么些情面了,自己得给自己留着。
沈文清看她急匆匆往外走的样子,手往前虚伸了伸,挽留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眼皮随着胳膊轻轻垂下,遮住桃花眼里的怅然若失……
黄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看着沈二爷斟酌开口:
“爷,当着不卖了?这不合规矩呀。”
沈文清闻言苦笑一声,声音里多了些沧桑:
“爷什么时候说不卖给她了?她呀,总是这样,从来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沈文清理了理情绪,接着抬起头对着柜台后面的妆奁点了点,对着掌柜吩咐道:
“把这几套送到方才那位姑娘府上,就说……”
一个时辰后,徐慕娴正坐在闺房里抄经,丫头来报说门房那里有个伙计送了几匣子首饰过来,慕娴第一反应就是那人觉得做得不合生意场规矩了所以又给送过来了,张口就让丫头退掉。可鬼使神差的,她又把丫头叫了回来,握着笔的手停在虚空,抬头问道:
“送进来吧,他说什么了?”
“送匣子的是小姐中午去过的首饰铺子里的伙计,说是您在他们店里定了几套金器首饰,他们东家做主给送了几套玉器的过来,说是您的皮子适合戴玉的,金器不适合您。”
慕娴手里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桌面上,将方才才抄出来的菩提经染上了一大片黑渍。她将手缩回袖里,抖着嗓子问丫头话:
“他们东家……还说什么了吗?”
“说是姑娘旧友,心存念意,这些首饰就当是送姑娘的,倘日后还有什么看中的,只管到铺子里挑。”
慕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椅子上,又是什么时候把那些妆奁匣子打开摆在自己面前的。只知道当那些玉器盒子被打开映入自己眼帘时,觉得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她还可以跟在他的身后叫“文清哥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最喜欢送她玉器。
“小姑娘性子静,戴玉的最好看了!”
这是他的原话,原来,不止她一人记得。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厌恶。
慕娴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被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拂过,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送首饰的伙计回去之后,停在平远侯府外的马车也随之放下帘子,离开平远侯府。
苏楹袖是从长安街上沈文清的铺子那边一直跟过来的,看着两人在店里各自怀揣着心思,又看着沈文清如何吩咐伙计把东西送过来,心里多了份计较。
因为跟着文渊的原因,苏楹袖知道的比寻常人多上不少,就比方说眼前花名在外的沈二爷沈文清,和京城的闺中典范徐慕娴,幼时就有一段过往。
倒也没什么出格的,横竖就是些男女情意,搁他们那时候就是小哥哥小姐姐之间的情感。沈文清又生的皮相好,京里单沐剑屏跟嘉乐郡主就为了他结过梁子,但他同文渊一样,是个冷漠性子。
什么是冷漠,不是光文渊那种从头到尾的才叫冷漠,沈家二爷这种面上对着你笑的灿烂,转过头来又对着另一个人嘘寒问暖的人,也能叫人心寒的不行。因为他们都一样,都不会把你装在心里。
但苏楹袖知道,沈文清心里是装着一个人的,只不过很不凑巧,这人被皇家看上了。你说那是皇家啊,谁能拧得过他们呢?这一对人,也算是艰难了,中间误会过一段,眼下似乎是要和解了?苏楹袖心里冷笑,倒不会这么容易,徐慕娴早晚是要进皇家门的。
李锦鸾院子隔天早上就收到陈记铺子送过来的几篮子当季蜜饯,色泽很是喜人。跟着店里伙计一同过来的还有沈文清身边的奴才,见着王妃出来喜着脸给自家爷说好话。
“我们二爷昨儿路过陈记铺子,心里想着王妃便叫人送了这些过来,这看着是有些多,不过爷也说了,王妃可以拿来宴客,请几个姑娘小姐到府里聚一聚也是极好的。”
李锦鸾算是听的明白,沈文清这是拿她当幌子呢,说的倒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