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文渊方一从凤凰岭出来就要把她往京城里送，是她费尽了心思说自己在文璋和惠太后面前已经暴露才留下来的。
文渊想着她毕竟当初也是为了自己才留在文璋身边卧底，眼下若真的暴露对她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利才应允她留下来。不过她这几日也算老实，并没有再纠缠着文渊，可她掀帘子进账的时候，还是看见了文渊眼神里明显的不满。
“这里是军机重地，你怎可随意进来？！”
话说的不重，苏楹袖却心里猛的颤了一下，若是真的在乎，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她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可掩饰的很好，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她歉疚地看着文渊，又看了看手中的托盘，委屈道：
“我只是想着王爷您辛苦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会儿了，而且谢将军说我一介女子，即便进来也没什么事的，门口的军卫都没拦我……”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蠢笨，在文渊面前说这些话，分明是讨不到欢喜的，连谢焰之在听见她提到自己的时候也侧目看了一眼，可是苏楹袖像是没感觉到似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文渊。谢焰之注意到，文渊的眼神里分明有着一丝不耐烦，却到了最后也没说她什么，只让她把参茶放下就让人出去了。
谢焰之纳闷，按说王爷现在有了王妃，又早已和苏楹袖说了清楚，此时她再有这样的反应，依王爷的性格是不会放纵的，何况她不懂事直接进了军帐里面，文渊就算能容忍其他，也绝不会容忍这个。可是很神奇的，谢焰之没有看到文渊的反应，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
正想着，看着沙盘的文渊问他话：
“你刚才，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特别香的那种”
“没有啊，咱这样的男人窝怎么可能有什么香味”
谢焰之觉得这话很好笑，一向不怎么开玩笑的小谢将军也开起了玩笑，文渊倒没心思接他的话，接着说道：
“我刚才想说话来着，可是忽然闻见一股这样的味道，就不想说什么了，应该是苏楹袖身上的，很奇怪，闻见这味道就觉得她挺好的，就不想说什么了……”
文渊自顾自说着，也不管谢焰之有没有听懂，不过他倒是自己想起一桩事来。
没来西北之前，沈巡给他看诊治腿的时候就说过，他曾经吸食过南、疆的迦南香，这种可以迷惑心智的香料，他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这累积已久的迦南香是哪里来的，后来也再没遇上过。可方才在闻到苏楹袖身上的味道之后，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可就是觉得奇怪。
苏楹袖走出营帐，方才还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变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不是她太有自信，而是那人给她的东西太好用。
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留在文渊的身边，眼看着那个李锦鸾去了云滇带兵，她这时候再不好好把握机会就更没有胜算了，好在，东西很好用。她方才故意刺激文渊的神经，故意说他不爱听的话，摆他不喜欢的表情，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有说出一句重话出来。苏楹袖知道这是迦南香的功劳，他体内的迦南香，正在被唤醒。
苏楹袖阴郁了许久的面容第一次露出笑来，身边一个士兵端着长缨枪路过，看见这样一位绝世的美人绽出笑来，顿时就有些走不动路了。苏楹袖转头冲他回眸，有如仙女下凡，那士兵手中的枪没端住，一下子砸在地上。
你瞧，这样的美貌怎么可能迷惑不住他呢？文渊，你终究还是我的，不管你走了多少弯路，你都是我的！
苏楹袖就是这么笃定。
营帐里，文渊将方才的事情放到一边，同谢焰之商讨起正事来。
就在他跟李锦鸾分割两路出发的途中，乌蒙援兵提前到了漱玉川，谢焰之拼命抵抗终究没有顶住对方整整多了五万大军的压力，连同改进了的强力投石车一道败下阵来。他本人也在这次战役中受了点轻伤，文渊交给他的任务，守住漱玉川至少三天他做到了，可对方的兵力也更强大了。至此，西北先行军退回西北城驻地，乌蒙军的铁蹄踏过漱玉川直逼西北城，这已经是攻城的前兆。
好在谢焰之脑筋灵活，带领军队撤退前把那些无法带走的投石器烧了个精光，至少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有他们武器的克制之法。
文渊想起投石器的事来，叫谢焰之把图纸拿了出来，吩咐底下人赶紧造出一批出来安置在城墙的各个瞭望点，这时候还没攻城，但还是有必要完善一下城防。
接着两人又分析了一下乌蒙军队现在究竟到了哪里，看着从漱玉川到西北城这一片平原地带，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一抹庄重的神色，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不出两天对方就能赶到城外驻地，文轩，终于要跟他们见面了。
可是最重要的是，对方后续增进的兵力实在太强大，即便文渊又紧急从山海关调了五万大军，这边加起来还是跟对方相差了十万兵力。这不是普通的战役，这是一场守城之战，这是一张必胜之战，文渊深深感到了自己肩上的巨大压力。
“送信给护国将军，让他老人家再遣一万军过来。”
“一万？”谢焰之不解，“恕属下直言，我们现在跟乌蒙差了十万军，即便护国将军他再调过来一万军，跟这十万军比起来也是杯水车薪，算不得什么数的……”
“我知道，所以我要的是……先锋军！”
文渊眼睛闭了一下，似乎说这话的时候有一闪而过的哀伤。谢焰之闻言瞪大了眼睛，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从军十数年，从文渊身边的小兵做到如今小将军的位置，也是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战争的，可是今天，文渊嘴里说的话还是让他感觉到一丝凉意。
战争带来的后果，永远是会让人意想不到的残酷。
就比如现在，谢焰之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爱兵如己的文渊，居然也会有派遣先锋军的想法。先锋军是什么概念，那就是去送死的军队啊！
可是他知道，文渊也是无可奈何，或者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文璋不给他们增加兵力，连云滇起事也不放在眼里，他们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这北齐的半壁江山，保住北齐的百姓和他们的家园，就只能这么做。
谢焰之虽震惊，却也只能接受。
很快，护国将军那里调来的一万将士很快就开拔到了西北城，士兵到来那天，文渊特意下了军营。
他不是常下军营的人，一来威名早有，不需要刻意去士兵们面前树立什么形象。二来战场上向来无绝对，今日还能见着的，甚至就睡在旁边的人，说不定明天就不在了。他自幼征战，很不喜欢这种情感都由天定的感觉。
可是这天那一万个将士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带着几个副将以及谢焰之去看了看。
士兵们精神头很好，从山海关那里过来赶了一路也不见疲惫，甚至听说要和乌蒙正面交锋的时候，他们每个坚毅的眼神里都透漏出跃跃欲试的渴望。
文渊很明白这种感觉，这些士兵在军营里奉献了半辈子青春，这些青春所拥有的证明，就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累积在军功簿上的名字。而战争，就是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最重要的方式。也因此，他们格外珍惜每一次能够征战的机会。
这就是将士们的希望啊。
谢焰之看着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军帐前，心里生出了无限感慨，却也只能逼迫着自己回到现实。
明日，就是文轩带领乌蒙大军开拔到西北城外驻扎的日子。明天一天，究竟是相安无事，还是征战杀伐，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能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一旦到来，就是生命的最后绽放。
——
李锦鸾回到营帐，荀知在门口等她，远远瞧见她回来立马低下了四处张望的目光，直直盯在地上不再妄动。
直到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抬起头，目光恰到好处的撞进李锦鸾的目光里。
“荀知，你这是找我有事？”
“是，贫僧确实有事找公子”
“进来说吧”李锦鸾继续往营帐里走，身后荀知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跟上。
李锦鸾回到营帐里自顾自坐下，顺手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碗茶出来，温度正好，正想往嘴边送的时候猛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有孕不适合喝茶水，刚想放下来就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里面满是着急和担忧：
“快放下！你现在不能喝这个！”
吓得李锦鸾原本就要放下的手差点端不稳，诧异的看着他。
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这两天总觉得荀知对自己似乎尤其关心，虽然他是个出家人慈悲为怀吧，可这样面面俱到的“慈悲”还是叫她十分纳闷。
该不会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难道他又起了那什么送自己回去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