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返校的第一天，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来主要的艺术院校、考试难度级别和开始时间等信息，一般专业考试都是在三四月份，大概两个月时间，省内美术联考是四月底，之后就基本没有院校单招考试了。她要大家做好相应准备，每个学校的要求和风格偏好区别比较大，另外一定要提前办好身份证，专业考试和七月份的高考都要凭身份证进场。
综合院校一般文化课要求高，美院专业比较难过线，不建议大家什么学校都考，分散精力，还容易影响情绪……
台下很多同学探头看门外，叶老师也停下，转头看向门口。
刘慧雯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一双漂亮的红皮鞋，修长的身材，化着淡妆站在门外，整个形象比之前时尚许多。她在放假的时候特意去了趟叶老师家，本来还有点犹豫，但叶老师给了她很多鼓励，让她下定决心回来。
进来吧。
谢谢老师。
她径直走到教室后排，在李逸旁边的空桌坐下。
本来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王舒爬了起来，他惊讶的看着刘慧雯，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刘慧雯却目不斜视，没正眼瞧他一下。
大感意外的不止是王舒，其他同学也都议论纷纷，叶老师重重的敲了敲讲台，讨论声渐渐平息下来，目光都回到她身上。
欢迎刘慧雯同学回校，她离开校园几个月，还是决定回来参加高考。虽然高考饱受诟病，但却是最公平的，也是我们大多数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她说的公平实际上是指公正，这两个词看起来类似，实际上还是有区别。高考考试纪律严格，报考、评分、录取等流程规范，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公平。高考有地域差别，各省市录取率高低不一，各地经济发展程度不同，配套的教育投入和教育资源也不可能平等，如果再算上家庭教育的差距，那些本地高校不多、录取名额投放少、经济欠发达和偏远闭塞地区的考生背负的压力和难度会高出很多，考上名校的概率远低于北京、上海等地区也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如此，高考依然是出身底层家庭的孩子获得优质社会资源的重要机会，甚至是唯一机会，也是现阶段大多富有阶层子女证明自身价值的标尺，教育精英是最重要、最受认可也是最具广泛性的社会精英阶层。
冬日暖阳下的田野，一片枯黄，田埂把土地分成大小不等、规则不一、高低错落的小块，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草垛。
美术班的同学散落在田野的各个角落，在画水粉风景写生。
谢伊和林薇薇坐在一座小木桥边，两人都盘着腿，两张画的构图和色彩几乎一样，金黄的色调，主体都是草垛。
谢伊说，我们小时候经常跑很远去看露天电影，晚上回家没光，怕黑，就点着田里的稻草堆，火光可以照到很远，我们借着光拼命跑，能跑上好长一段路。
可怜的孩子，没人找你们麻烦啊？
那时候都是村里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带队，火也是他们点，只烧田野中央的，不会有火灾隐患。看完电影都深更半夜了，一般也不会有人看到，我们一群小屁孩也都守口如瓶，包括他们谈恋爱，偷烟抽，谁也不能说，不然就不带看电影了。谁说出去了，以后大家就都不跟他玩……
你没发扬风格，来职中第一天就告发了王舒，哈哈。
所以，他不跟我玩了。
我们也应该封杀你……
不远处的田埂上，李逸和刘慧雯在在一起写生，有说有笑的。
王舒躺在旁边的枯草堆上，闭着眼睛晒太阳，他全身暖黄，几乎与草堆融合成一体了。他揉了揉眼，翻了个身，爬起来摸出一包烟，抽出两支，丢给李逸一支。
李逸接过烟，打开火机点上，一边抽一边画。
王舒摸了下口袋，什么也没有，向李逸招了招手，李逸把火机丢给他。
王舒眯眼看太阳，嘴里吐着烟圈。
这好的天气，写什么生哦，晒晒太阳多舒服，他感慨。
烟灰落到枯草上，本来已经熄灭的烟灰，被风一吹，又红了，引着了下面的枯草，燃起了熊熊大火。
李逸和王舒慌忙跳了起来，用脚使劲踩草堆无济于事。
刘慧雯从田埂下捡起一跟树枝，往火苗上不停的拍打，树枝也“哗”的一下烧着了。
风向摇摆不定，火苗到处乱窜，呈四散蔓延之势。
谢伊和林薇薇闻讯赶来，手里各提着一个用来洗水粉笔的小桶，桶里装满了污浊的水。他们把水往火上泼洒，一点效果都没有，火苗越窜越高。
火势太大，几个人放弃了扑救，拿着画具像逃荒般撤离了。
远远看去，田埂像一条火龙，迅速伸展开，诺大的草垛也烧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冲天。晴空染成了黄昏的色调，草木灰在空中飘扬，同学们都站在田间围观，像是参加一场激动人心的盛宴。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高三美术班的全体同学背靠教学楼分成两排站着。
老李面对着大家，目光犀利的从他们一张张脸上扫过。他双手背在后面，神情异常严肃。
长时间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火灾不是开玩笑，你们懂不懂？你们这是犯罪！
鸦雀无声。
楼上栏杆上趴着一些学生，探头往下看，老李在队列前面来回踱步。
还没有人承认吗？没有我就直接让派出所来处理了，我也不想管你们班上这些破事了……
他看向谢伊，谢伊盯着一棵大树看，巧妙的避开他的视线。
王舒和李逸对视了一下，笑了笑。王舒看了眼刘慧雯，刘慧雯欲言又止，在做激烈的心里斗争。
他搓了搓手，在两个手掌上哈了一口热气，摇摇晃晃的站了出来。
是我，抽烟！
他惜字如金，无所畏惧，四个字简洁明了的交代了所有内容，所有人都看向他，颇感意外。
老李一点都不意外，深呼了一口气。
你过来。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王舒回看了眼李逸，英勇就义般的跟着老李走了。
队伍立马散开，沸腾起来。
谢伊猜想这次王舒劫数难逃，加上还有处分在身，老李一定不会轻易绕过他，却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
上次王舒跟老李对抗以王舒离开告终，这次同样是，不同的是上次他主动翻墙走的，这次是被撵走的，骑着他的摩托车载走了所有行李从校门大摇大摆的走 了，他被开除了。
高三美术班连班长都没了，叶老师也没重选班长的意思，好像他们班本来就不需要班长一样，不止是班长，甚至所有的班委都没什么实际意义。谢伊在这个班上读了快一个学期了，除了王舒是班长，还不知道其他还有谁是班委，除了他也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谢伊和李逸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把办公室里面的小房清理了一番，摆了点静物，搬了几把凳子，做成了一个小画室。还设计了一个“Face 4 画室”的标识，用马克笔画在白卡纸上，挂在绿色的木门上。
晚饭是在“小红帽大酒店”吃的，刘慧雯请客。走的时候，她还找老板娘买了点木炭。林薇薇跑去男生宿舍，跟叶老师借了个火盆。
晚上四人约在小画室画素描。
小画室中间放了一盆木炭火，火焰噼里啪啦的往上串。
林薇薇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做模特，脸被炭火烤得泛着红光，她手里拿着CD机，戴着一对白色的大耳机，耳机插头并没插进CD机，房间里飘扬着Beyond的《海阔天空》。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歌词很应景，尽管谢伊听不太懂粤语，但他能大概感受到歌手传递出的激情与不甘。他边听音乐，边认真的观察林薇薇，在对开纸上画半身带手素描，他很少画对开的，所以难深入下去。
刘慧雯坐在林薇薇跟前，用四开纸画素描头像，结构一塌糊涂，把她画得斜眼歪鼻的。
李逸站在门后面的角落，嘴里叼着一支小号的水粉笔，以四分之三侧面俯视的角度，在四开纸上画水粉头像，大笔触的先铺满了，准备深入塑造。
王舒很自然的成为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
班长还是蛮仗义的，李逸说。
开除后，还可以去别的学校参加高考吗？
刘慧雯还是很关心王舒。
林薇薇说，他要高考干嘛？他直接顶他老爹的职，铁老大才是真正的铁饭碗，还考个鬼。
李逸拿下嘴里的小号水粉笔，忍不住模仿起火车上推着小推车售卖杂货的列车员喊话。
瓜子花生五香牛肉麻辣干方便面有开水泡啰！喂，腿收一下……
谢伊忍住笑，林薇薇噗嗤笑了出来，只有刘慧雯表情严肃，她了解王舒，也很担心，王舒是一个典型的矛盾体，表面上吊儿郎当，内心渴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