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学校通过各种疏通,终于帮谢伊把学籍卡办妥了,而身份证却成了问题,报考时学籍和身份证必须一致。他一直用伊人的“伊”,户口本上却是一二三四的“一”,当年的农村都是接生婆接生,也没什么出生证明,负责户口登记的只听声音,手写了最简单的“一”字马虎了事。
谢伊有个同学叫饶予勰,结果户口薄上登记的“尧雨雪”,办身份证时派出所也不让改,只认户口薄,所以他后来一直就叫“尧雨雪”,不仅名字换了,连姓也改了,不知道以后他孩子到底姓“饶”还是姓“尧”。农村取名并非只有接底气的阿猫阿狗大牛小马,相反很多名字从字形到字意都很讲究,还有一些传统文化内涵,五行字辈之类的。但往往受一些基层工作人员文化水平和工作态度所累,在做各类登记时经常出错,听音辨字,也不核对,结果离原名相差十万八千里。
谢一其实蛮好的,林薇薇说。
她穿着一件白色短羽绒服坐在走廊的护栏上,背靠着柱子,双手抱着一只脚踏在护栏上面,另一只脚垂到护栏下,轻轻的晃动。
谢伊穿得像个包子一样趴在护栏上,离林薇薇的脚只有一拳之遥。
“一”本身是没什么不好,比“要雨雪”好多了,说起来“一”字还蛮有意义的。
那不就得了,九九归一。
你又不叫九九。
这个笑话真冷!
林薇薇笑着,跳下护栏,捏了一下谢伊,谢伊装作哇哇大叫。
那你身份证办好了吗?
没有,总觉得那“一”字不属于我。
装吧,你就。
是真的,我要改了名字,就有种背叛父母的感觉,名字是他们取的,也是一个纪念。
林薇薇一听,立马严肃下来,谢伊也不像开玩笑,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那你把户口本给我,我帮你试试吧?
怎么试?
你给我就行了。
她神秘兮兮的微笑,也没跟告诉他原因,只说应该一个多星期就能办好。
考完期末考试,学校安排了十天补课,住县城的同学晚上可以回家,不用晚自习。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小雪。
谢伊骑着林薇薇的自行车出了校门,他头上戴着大红色针织帽,帽子是林薇薇的,下面还有两个大棉球晃来晃去,在飘雪的冬日格外刺眼。车后座坐着林薇薇,她的脸几乎全被羽绒服的帽子盖住了,白色的羽绒服与背景融为一体,她双手紧抱着谢伊的腰,口里呼着热气。
两人到达县公安局大院时,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一层淡淡的荧光。
林薇薇跳下自行车,往办公大楼跑去。谢伊把车停在大楼外的车棚,走到大楼一层的小厅等她。
小厅空无一人,日光灯发出淡蓝色的光,显得更加寒冷。谢伊刚开始还不觉得,蹬自行车蹬得全身热乎乎的,大概过了几分钟,就冻得瑟瑟发抖了,脚趾头全麻木了,他原地蹬腿小跑,还是无济于事。
外面的雪停了,谢伊走出大楼,从车棚里取出车,骑着车在大院里绕圈圈,身上渐渐热乎起来。路灯下的积雪呈暖黄色,谢伊贴着路灯杆子骑,车轮压着暖色薄雪,身上顶着昏黄的灯光,感觉上就更暖和了。
谢伊看到林薇薇从大楼里出来了,就把车骑到大楼前,一脚踩地停下。林薇薇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没马上喝,而是双手握住杯子暖手。
冷不冷?
还好。
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舅舅拉着我教育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一直担心你在下面冻成狗……
她话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狗可没那么笨,我在院子里骑了刚好三十圈,背上都要冒汗了。
真聪明!
她双手捂住谢伊的脸颊,暖暖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身份证给谢伊。
身份证上面名字写着“谢伊”。
谢伊看林薇薇,她也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谢谢。
走吧!
她坐到后座上。
谢伊着骑车出了公安局大院。
你舅舅问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对吗?
你怎么知道?
如果只是普通同学,你会下雪天帮他去拿身份证吗?
你不去刑侦科太可惜了,我舅舅看到你,肯定会喜欢你,哈哈。
你别吓唬我。
你又没犯事,怕他干嘛,他其实蛮逗的,还说你名字改得正好,感谢伊人,算是赞美我吧……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
谢伊推着自行车,林薇薇挽着他的手,沿着铺满白雪的北街慢慢的走着。两人头上都落满了雪花,谢伊正要拍掉,被林薇薇阻止了。
看,我们就这样手挽着手,走着走着就白了头。
你从哪里偷来的这句?
哼,恋爱的人都是诗人,知道吗?
好吧,那这个世界上诗人还真多。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十字路口,谢伊回学校,林薇薇要回家。
去我家玩一下吧?李逸在我家楼下。
谢伊犹豫不决。
走吧,怕什么?我爸妈都不在家,我们叫了李逸一起看碟,雪故意一下也不会停。
林薇薇家在防疫站家属楼,一栋新建的七层单元楼,她家在一单元五楼,李逸家在三单元二楼。搬进新楼前,他们是隔壁邻居,两家真的只有一翻红砖墙之隔,林薇薇的妈妈还是李逸爸爸的领导,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单位集资建房,抽签选房才隔开了一点。
林薇薇锁好自行车,带着谢伊先到三单元,朝着二楼喊了两声李逸,没回应。他们又跑到二楼敲门,也没人开门。
肯定是去网吧了,先去我家吧,我们先吃饭。
去你家吃吗?
不然呢?
你爸妈不是不在家吗?
你不是从小就会做菜吗?
我只会在“小红帽”家那样的灶台做,你们家又不烧柴火。
煤气更简单,我教你。
她说完,拉着谢伊下楼去了。
两人爬到一单元四楼的时候,林薇薇赶紧松开谢伊的手,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妇女推门而出,看到她热情的跟她打招呼,还把谢伊像大熊猫一样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谢伊浑身不自在,只有对着她憨笑,林薇薇却不以为意。
我同学,娟阿姨跳舞去啊?
对对,跳舞去,你们放假了?
没呢,还要补课,我们上去了。
嗳,我也得走了。
她说完匆匆下楼去了,留下一串“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恨不得整栋楼都听得到。
谁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去跳舞?林薇薇“哼”了一句。
谢伊“嗯”了一声,算是附和了一下,林薇薇拉着他继续上楼,他站着不动。
会不会不好?你妈妈的同事看到了。
怕什么,我们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啦,就刚才那女的啊?她说话单位都没人信。
她拉着谢伊上了五楼,掏出钥匙开门,刚一推门,看到房里的灯是亮的,她妈妈拎着包,匆匆的从房间走出来。
今天怎么回来啦?
她边换鞋子,边问林薇薇。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补课期间不用上晚自习了,一会李逸要来。
哦,是的是的,我忘记了。
她穿好鞋要出门时,才看到谢伊还愣愣的站在门外,便热情的招呼他进屋去。
你是薇薇的同学吧?快进来快进来。
阿姨好。
谢伊点头,向她问好。
他就是谢伊,我们班的超级学霸。
林薇薇妈妈一连“哦”了好几声,对谢伊称赞了一番,说自己要赶着去加班,必须要走了,还叮嘱林薇薇招呼好同学,说完就离开了。
你妈妈好年轻,像你姐姐。
你应该要当着她面说,肯定笑得合不拢嘴,她每次出门前至少要用一小时化妆,就嫌自己老得太快,还时不时的埋怨是因为生了我。
谢伊笑,还是站在门口,看着地上一排拖鞋。
换哪双鞋?
别换了,直接进来。
谢伊还是换上了一双灰色的旧拖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林薇薇给他开了电视,要他自己拿茶几上的零食吃,说完就去厨房了。
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谢伊换了几个台,也都是新闻联播,他关掉电视,看林薇薇已经穿上了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就朝厨房走去。
你会做饭啊?
小看我,我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
要不要帮忙?
算了,我妈都说要我招呼好你,你看会儿电视,饭是热的,我就做两个菜,一下就好了。
电视都在放新闻。
你看碟呗,电视柜下面抽屉里都是。
不用了,一个人看也没意思,一会一起看吧,你是约了李逸吃饭吗?
并没有。
那他什么时候来?
谁知道他打游戏打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又通宵呢?
谢伊点了点头,觉得不无道理。
林薇薇刀功厉害,麻利的切好了菜,准备下锅。
防疫站晚上还上班吗?
不上班啊。
你妈妈不是去防疫站加班吗?
嗐!她说的加班是去打牌,她最大的爱好,你还真以为是加班啊,他们闲的要命。
那你爸爸呢?也经常不在家吗?
是啊,但我爸跟我妈的情况截然相反,是真天天加班,一心扑在工作上,除了工作就没什么爱好了。
你爸爸也在防疫站吗?
电视台。
电视台很忙吗?
县领导忙不忙?
应该吧。
不是应该,是一定!
跟县领导有什么关系?
有啊,领导每天忙着开各种会,他就跟着拍各种开会,也不嫌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