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了。
今年下河游泳的时光一去不返。
河堤上,顽强的野草还是一片碧绿,上面夹杂着不知名的小花。河水水位退得厉害,河中央的小岛露出了一圈沙滩,岛上的几棵小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这个季节漫步河畔,有着与盛夏完全不一样感受,清爽宜人,沁人心脾。
谢伊骑山地车载着林薇薇,李逸骑粉色自行车载着陈兮跟在后面。
我们应该给我们四人小团伙取个酷炫一点的名字吧?林薇薇说。
好啊。
陈兮积极响应,李逸使劲踩了几脚踏板加速追上,与林薇薇齐平,他成心想捣乱。
F4啊,李逸说。
请问,能不能不这么俗?
显然,林薇薇没明白李逸是在讥讽他们痴迷偶像剧,李逸的表意也不准确,他有点懊恼,好失败。
F4怎么成两男两女了?谢伊问。
四朵花,还分男女吗?
这次他用了阴阳怪气的口吻。
陈兮虽然贵为品味雅致的文学青年,但一说起《流星花园》就兴致盎然。
没……有钱,怎么……F4?
没钱连花都不让做了?李逸说。
没钱花什么?林薇薇不屑。
做……没钱花,陈兮说。
好花!
李逸转头向陈兮伸出大拇指,陈兮埋头笑,几个人像在讲一出无聊的多人相声。
人家是Flower 4,我们是Face 4。
谢伊提出新方案。
什么鬼?
四张……脸!陈兮和林薇薇异口同声。
李逸做出被惊吓到了的样子,表情夸张。他一没注意,车前轮压到一块凸起的石块,自行车头一歪,撞到了谢伊的车。谢伊措手不及,四人摔成一团,大笑不止。
如同林薇薇以前每天在广播里说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Face4的快乐时光很快就告一段落了。
那天晚上,谢伊在做平面设计练习,临摹圆形适合纹样,他先用铅笔画出适合纹样的草图,再用小硅笔勾线,最后用水粉平涂上色。
陈兮递给他一张心形纸条,他放下画笔,打开纸条,一脸愕然。
纸条上写着“我要转学了”。
谢伊在纸条上打了个“?”号,递给陈兮。
陈兮想了想,在纸条上写下“我还是想考中文系,准备试试自主招生。”
陈兮爸爸从朋友那获知最新高招政策,南京多所大学率先试点自主招生,他支持女儿试试,陈兮妈妈也没反对,由她自己选择。陈兮犹豫了好多天,还是放不下曾经的梦想,她从谢伊身上获得了启发,周围同学的异样眼光、其他人的意见都不用理会,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一旦确定目标,就要勇敢的面对问题,破除一切阻力,而不是逃避现实。
她逃避的不是成绩,而是市实验学校的氛围,以及不可能因为她单方面努力而有所改变的同学关系。现在,对她来说,文学的魅力超过一切。她最先跟谢伊说,是想获得他的认同。
谢伊看完纸条,提笔在下面写了几个字,递给陈兮,弯曲手臂做了一个“强壮”的动作。
他知道这时候的陈兮,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鼓励。
陈兮打开纸条,写着“为梦想,加油!”。
陈兮也笑着做出一个同样的动作回应,她很感激谢伊的鼓励。
乒乓球在球台上来回跳动。
陈兮转回市实验后,又成了三缺一,谢伊和林薇薇站在球台的一头,李逸站在另外一头。三个人激烈的挥着球拍,却都沉默不语。
林薇薇对陈兮的离开早有心里准备,她对陈兮的了解,就像陈兮对她了解一样,从小到大一起度过的时光太久了,那些少女心事,相互都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比如,陈兮对李逸是纯友谊,跟谢伊仅志同道合,林薇薇一眼便知。比如,林薇薇喜欢谢伊,陈兮从她第一眼看到谢伊时的神情和举动就看得出了,泄露谢伊临摹她大头贴的事,本意是想撮合她们,没料到林薇薇居然没关话筒,成了“昭告天下”。
一场球打下来,李逸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他需要发泄一番,就像偶像剧里,失恋后一定要歇斯底里,痛不欲生,更有甚者还得淋一场大雨,撕心裂肺的怒吼一番。他选择复读,是对命运的不屈服,而选择回职中复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陈兮,尽管她完全不知情。
如果市实验愿意接受李逸,他一定会义无反顾的跟过去。
李逸把操场边的水龙头拧开,水“哗哗”的往下流,他把整个头伸到水柱下面,双手胡乱的在脸上和头上搓揉,头发全湿。
谢伊和林薇薇并排坐在乒乓球台上,四条腿垂落下来,无聊的摆动。谢伊用余光偷瞄了眼林薇薇,她也正好望过来。
她低头浅笑,两根手指在水泥台面上轻轻的来回敲,配合双脚有节奏的摇晃。
天空繁星点点,寂静而悠远。
操场旁的宿舍楼灯光全部熄灭了,操场上漆黑一片,高大的枫树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教学楼里还有一个窗户透出亮光,是叶老师的办公室,谢伊和李逸现在的独立宿舍。
李逸由睡在谢伊上铺的兄弟变成了同床,就差共枕了。
简易的木床上铺着一床新草席,两床薄被褥,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便携小收音机,天线拉得老长。收音机里微弱的歌声飘了出来,是F4唱的《流星雨》。
换个频道,李逸说。
谢伊换到另外一个频率,是张震讲故事,他又换了一个,正在放音乐,庾澄庆的《情非得已》,依然是《流星花园》的插曲。
就这样吧!
谢伊倚在床头,继续捧着一本芥川龙之介的短篇集看,陈兮给他留了好多本日本小说,除了芥川龙之介的,还有川端康成、夏目漱石和三岛由纪夫的,他每天睡觉前看半个小时,估计年前可以看完,他看书很慢,却也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技能。
外面这边办公室的窗户和门一样,都是开向走廊,木窗都刷着绿色的油漆,经年累月已成深灰色了。办公桌靠着窗户,李逸趴在桌子上,百般不情愿的做着数学试卷。
靠,都秋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蚊子啊?咬得我头昏脑胀。
哪有蚊子?怎么没咬我?谢伊反问。
你成绩好,不敢咬。
少来!
谢伊抓起一个枕头丢向李逸,李逸一把接过,憨笑。
你这是拉不屎,怪厕所漏风。
厕所那洞,我要跟老李举报一下,他肯定会找人补上,要不到了冬天,我们晚上上大号,北风那个吹啊,肛毛都要冻掉。
你还真是未雨绸缪……洗澡去吧?
李逸拿起桌上的小闹钟看了下时间,显示十点一刻。
走!说不定洗个澡,头脑就清醒了。
做梦……
谢伊和李逸提着两个铝桶从教学楼往操场走,一路发出“乒乒乓乓”的清脆响声,在乌黑的树林间回荡。
路上要经过两个古老的坟堆,坟堆后面是高大的石碑,前面是水泥浇灌的祭拜平台。应该是某个大人物的祖坟,在建校前就有,后来又重新修葺了,有时还能看到香烛和钱纸烧完后的灰烬。白天学生来来往往,没人太在意,一到夜深人静时,阴森恐怖,背后阴风阵阵。
谢伊经过时,刻意加快了脚步,李逸故意做鬼叫。
快到操场时,遇到一黑影,谢伊吓了一跳。
黑影举起一个长柄大手电筒,手电筒光束迎面直射到谢伊和李逸脸上,两人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谢伊眯着眼才看清黑影是老李。
李老师。
李老师,你吓死我们了!
怕鬼啊?
没,哪有鬼啊。
谢伊闭着嘴,忍住笑。老李发觉说错话,被套进去了,自我解嘲。
鬼崽子,这嘴皮子……你们干嘛去?
洗澡。
声响小一点。
老李说完,准备离开,又回头问李逸。
黄冈密卷还不给我?
快了快了。
下周是最后期限!
老李把手电光在李逸脸上晃了一下,就往宿舍方向走了。
李逸对谢伊做出一副吊死鬼的模样,谢伊推了一下他,催他快走。
一束强烈的手电筒光束在操场边宿舍楼的各个窗户上移动,老李正在巡查男生宿舍。
女生宿舍在另外一边,地势高一点,可以俯瞰整个操场,上去要从操场边走几十步台阶才能到宿舍大门。老李为了避嫌,一般不去女生宿舍,由宿舍管理员和学生会的女生负责联合巡查女生宿舍。
老李晚上查男生宿舍时,经常能听到女生楼在唱歌也只能干着急。他举着手电筒朝女生楼照过去,女生们尖叫声四起,他只好放弃,大吼几句了事。
谢伊和李逸走到操场角落的水龙头下,打开开关,接水洗澡。水有点凉,谢伊趴在地上做了几个俯卧撑,热身了一下,李逸接了一大桶水,直接从头顶淋下,大声呼气,麻利的涂肥皂。
今天晚上有点奇怪,没有歌声迎接我们啊。
你自己唱啊。
那不行,我们一唱就暴露目标了,不能便宜那帮娘们了。
不是我们,是你。
去!我们是个团伙,不,组合!要唱得一起唱,要露一起露……
谁这么贱,想看你露啊。
嗳……别这么瞧不起人嘛,我的粉丝数量虽然没你多,可铁杆不一定比你的少哦,毕竟是混了四年的职中一哥……
谢伊有点听不下去了,桶子里的水刚好接满,他拎起一桶水往胸口冲,冻得哆嗦了一下。他很快洗完了,换好衣服,李逸又冲了一桶水,涂了一遍香皂。
谢伊跳到乒乓球台上坐着等他,不停的催促着他赶紧洗,别感冒了。
李逸还在不紧不慢的搓澡。
刘慧雯去哪了?最近都没见到她。
谢伊忽然想起刘慧雯来,问李逸。
洣水大世界,李逸说。
去哪干嘛?
退学了,你不知道啊?
我以为她只是缺课,叶老师也没说。
她歌唱得好,是真唱得蛮好的,那里老板也蛮喜欢她。他们家条件很差,听说她爸爸在工地上又受了重伤。
她不想读大学吗?
李逸冲下最后一桶水,终于算洗完了,他边拿着毛巾擦脸边向谢伊走来。
那也得先考得上啊?再说读大学不要钱?
谢伊竟无言以对,这个两个理由的确让人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