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气依然闷热难耐，小巴车里挤满了进城的乘客，车里空调没开，只有前后两个小电扇摆着头，两边的车窗都打开了，扬尘肆无忌惮的扑了进来。
师傅，一中踩一脚，谢伊喊。
他在一中后门下了车，提着行李进了校门。
对着后门的一条笔直的林阴小道，路边的树干间上挂着几块红底白字的“热烈欢迎99级新同学”、“新学期、新风貌、新收获”横幅。
校园广播传出甜美而激扬的女声。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在这美丽的季节，我们洣水县第一中学迎来了99级的新同学，你们一路艰辛跋涉，一路满怀憧憬，你们将带着青春活力……
谢伊走到大礼堂外的宣传栏，宣传栏前围满了人。
宣传栏上贴着几张红色的纸，上面是用毛笔写着的新生分班信息。
他挤进人群，手指一个个往下滑，高一（2）班下面有“谢伊”的名字，学号是22，他初中是19号。学校的学号基本是按入学成绩排过来的，他在一中读了三年初中，退了三个学号，平均一年一个。当然，事实上也不完全是按成绩排，初中时他们年级有四个班，其中一个奥赛班是县里数学奥赛获奖的小学毕业生和单招考试数学满分的学生，其余三个班都按单招成绩排序分班。但谢伊发现他们班上多半是农村小学毕业的，县城的同学大多也是出生普通家庭，而隔壁班多半是县城的，很多学生家长是县里各个单位的领导。不可能这么巧吧，谢伊想，但初中三年，他一直没想到原因。中考完后，他们班在三个普通班里升学率最低，隔壁班最高，他突然明白过来，因为他们班主任是刚从师专分配来的，而隔壁班的班主任是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
谢伊估计他们的高一（2）班班主任又是新老师，他的猜测的确没错，他们班主任沈老师也是才毕业的，虽然教学经验不足，但他是师大数学系的高材生，对谢伊的影响非常大。
谢伊正要离开宣传栏，突然又回头仔细看了眼，手指落到“谢伊”上面一个名字——“谢雨霏”，学号21。
他又惊又喜，看吧，生活就是这么神奇。
三秒钟之后，他情绪又低落下来，一低头就看到满是尘土的双脚和破旧不堪的人字拖。
他心情复杂的挤出人群，仰头看了看高中部那栋崭新的教学楼。曾经他一度想考师范学校，毕业就能分配到学校当老师，这样就能尽早的为家里减轻负担。但到他参加中考时，分配全部取消了。他想要远离故土，除了外出打工，只能读完三年高中，再考上大学。
教室宽敞明亮，所有同学都穿着蓝白色校服，年轻帅气的沈老师正在激情澎湃的讲着数学课。
谢伊坐在靠窗的位置，谢雨霏坐在他前排右侧。快一个学期了，他和她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
他一手支着额头，偷偷斜眼看谢雨霏，他感觉谢雨霏眼睛也微微后斜，向他看过来。
他惶恐的垂眼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等他再次看过去时，谢雨霏却在认真的听讲，手不停的记着笔记。
谢伊，你来回答一下。
沈老师的声音，最近他特别喜欢在课堂上向谢伊提问，不知是因为他数学不错，还是发现他最近老不在状态，当提醒他的一种方式。老师选同学回答问题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肯定可以答出来的，算是表彰和示范，一种是需要教育的，借机警示一下。
嗯？
谢伊完全没听题目。
他还是条件反射的站起身，一脸迷茫。其他同学都看向他，有几个还小声笑了起来。
谢伊低下头，明摆着沈老师看到他没专心听讲。他余光看到谢雨霏，她正看向他，抿着嘴笑。
沈老师目光瞟到谢雨霏身上，又看向谢伊。
坐下！谢雨霏，你帮他回答一下。
谢雨霏赶紧收起笑容，转过脸，面对着沈老师站了起来。
对不起……沈老师，我……没听清楚题……
大家哄笑起来，谢伊诧异的坐下，谢雨霏上课很少出状况，每节课都非常认真的对待。
沈老师敲了敲讲台，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他侧身用食指点了点黑板。
我再讲一次！
他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把刚才那道题耐心的重新讲了一遍。
谢伊是数学课代表，之说以沈老师要他当课代表，是因为他在一次作业上用了一个老师没讲过的解题方法。沈老师晚上批完作业，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问那个方法他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看了什么参考书之类的。谢伊其实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白天的数学课他根本没听，所以也不知道老师讲得是什么方法。沈老师说他的这个方法是最简单的，问他以前数学怎么样。他说还可以，沈老师就觉得奇怪了，那为什么期中考试数学九十分都不到，还没及格。他说他一般讲过的题都会，但平时做练习少，所以做题很慢，考试时最后几道大题总是没时间做，150分的试卷对他来说相当于只有100分。
从那以后，沈老师就对他特别关注，还让他当课代表，数学成绩也直线提升。
周五午休时，班长刘铭突然悄悄的跟谢伊说明天前要把班上的黑板报出好，周末还得把食堂前面的那块搞定，可以额外加20分班分。
谢伊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找不出不为班级做贡献的理由，何况他也就出黑板报这个表现机会，如果这次班上的还能评上全校第一，他就能给班上加50分班分。
下午第三节课是自习课，谢伊就在教室后面出黑板报。他正踩在板凳上画报头，谢雨霏走到他跟前，手里拿着一叠借书证，打开最上面一本。
谢伊，你借书证上怎么没贴照片？
之前借书证上的照片可贴可不贴，反正借书都是以班级为单位，个人不能单独借阅，但上周学校特意发了通知，要求借书证必须贴上一寸免冠登记照才能借书，他把这事彻底搞忘了。
我……忘记照了，明天可以吗？
今晚轮我们班借书，过了就要等下周了。
那，我不借算了。
作为同班同学的他们，对话又多了两句，谢伊想。
谢雨霏欲言又止，看谢伊开始继续画画了，只好拿着借书证悻悻的离开了。
第二节晚自习时，谢伊的黑板报就完成了，他坐在课桌上埋头做黄冈密卷，这是沈老师偷偷给他开的小灶。
嗳，班长和团支书好像好上了，晓得不？
同桌碰了碰手臂跟他悄悄的说。
声音虽小，却是一记重磅炸弹，班长和团支书都可以谈恋爱？
更何况，他们班的团支书是谢雨霏。
谢伊停下笔，看向同桌，甚是意外。同桌抬眼看了下他身后，没再说话了。
一本《红字》放到谢伊桌上。
谢伊抬头，谢雨霏抱着一叠书站在他旁边，她把一本借书证递给他。
看完跟我交换，谢雨霏说。
同桌跟谢伊说的话她都听到了，清者自清，她权当是耳旁风吧。
哦。
谢伊点头。
你借的什么书？他追问了一句。
《平凡的世界》，谢雨霏说。
还有一本《科幻世界》，她又补充道。
团支书和学习委员就是好，连书都可以借双份，谢伊心想，谁叫他们负责图书借阅呢，不过能交换阅读就好了。
谢雨霏离开，往前面去继续分发书籍。
谢伊打开借书证，忍不住笑了。
借书证上贴着谢雨霏的一寸黑白登记照，底下用黑色中性笔写着——
班级：高一（2）
姓名：谢伊
性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