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九月初六,天高云淡。适逢文水集市,三天后又是九九重阳节,四里八乡的人们都赶来凑热闹。
集市就在文水最繁华的锦华街和那附近的四五条小街。贞观皇帝统治下的大唐日渐强盛,安定的生活使得人口年年增加,集市上买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来自天竺的香料、波斯的毯子、新罗的人参、南洋的珠宝……你能想到的所有东西,你想象不出的东西,你都能在这里看到。走在街上可以看到身穿各式服装的胡人、蛮人,酒肆里飘出阵阵热烈的琵琶声,露着肚皮的西域舞娘随之翩翩起舞。
一辆马车来到锦华街西头。这里挨排开着几家老字号的饭铺,“聚福记”绵软可口的豆糕,“点心王”一咬一口油的砍三刀,“刘记”汤色鲜美的面条,“汇天号”香气诱 人的酱肉……虽然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可是每家门口都挤了好多人,他们要趁着集市好好打打牙祭。
马车在临近的一个巷口停下,三个锦衣的小姐先后下了车,手拉手往街口跑。车上的帘子轻轻掀起,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喊道:“小姐,慢点走!不要乱吃东西,只去常去的那两家啊!”
个子最高的一个女孩淘气地回头说:“赵妈,你不跟来吗?我要现抓人家的活鸡来烧了吃喽!”
一个清秀的女孩看了她一眼:“赵妈最会担心,你还吓唬她!”说完,她回头对妇人说:“赵妈,你在车上眯一会儿,我们逛完了回来叫你!”
马车里,白发的妇人点点头,看着她们走出巷口,才放下帘子。
三个小姐先去买了两包砍三刀(一种面食),又叫了两包豆糕,最后到了汇天号档口。汇天号的伙计一见她们,顿时眉开眼笑,热情地招呼起来:“哎哟,三位小姐,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想着你们今天不来了!”
个子最高的女孩说:“上次买的那个咸水羊头肉和酱牛肉还有吗?”
伙计故意压低嗓门说:“您小点儿声——我特意给你们留着呢,其他来买的人我都说没有了!”
女孩呵呵笑起来:“好,先包起来,再给我们切一盘肉,我们在这里吃一点再走。”她说着回头,对另两个女孩说:“姐姐,真儿,你们先去那里坐着,我在这里等。”
两个女孩找了一个遮阴的地方坐下。
伙计先去厨房拿酱肉去了,高个子女孩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突然,她看到不远处的巷子里围了一群人,隐约有人在哭。她好奇地看着那里,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跪在地上,一个道士在大声说着什么。她扫了那个道士一眼。
伙计回来了,将肉按在案板上,用到比划着问:“二小姐,您看要多少钱的?”
女孩仿佛没听见,伙计又叫了一声,她回过神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拍在案板上,然后夺过伙计的刀。伙计一愣:“您这是……要买刀吗?”他话没说完,女孩早已飞奔进了巷口。
在一边等她的两个女孩见她突然跑了,也跟了过去。
很快,文水集市乱成了一片。所有的人都被一个道士声嘶力竭的喊声吓得让道,然后眼看着一个衣着锦绣的富家小姐一手提着裙子,一手举着菜刀在道士身后紧追不舍。
文水是一个安宁的地方,这样的景象并非常常能看到。
“发生了什么事啊,这是?”正在吃饭的人在嘴里腾出点儿空,支支吾吾地问。
被问的人大都摇头。
文水除了安宁之外,另一个特点就是小。小的地方,人与人常常认识。不一会儿,就有人弄清楚了女孩的身份。
“她是武家二小姐武约啊……”有人说。
“哦,就是那个气死自家二伯、从来不给父亲上坟的女儿吧?”听的人立刻点头应承。
“看样子这道士是活不过今天了……”
却说那一路飞奔的两个人一直跑到了镇子边上才停住脚步。那道士本来就清瘦,一停下来就像纸片一样薄薄地落在了地上。他呼呼喘着粗气,看着举刀逼近的女孩:“你……是谁啊?你……认错人了吧?”他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她足足追出她五六里地!
约儿举着菜刀在他面前晃了晃:“要当骗子,你最好把这颗痣割了去,不然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要不要我来帮你割?”
道士吓得不轻,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我真的不认得你,小姐!”
“三年前,在荆州,你得了好大一包珠宝,如果省着点儿花的话,到今天应该还没花完吧?”约儿冷冷地说。
道士脸色微变,那次是他行骗数年收获最丰的一次,所以他记得。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哭丧着脸说:“小姐,你说的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啊……”
约儿哈哈笑着,冷不防举刀在道士脸上划了一刀,鲜血一下子淌了下来。道士痛得叫起来:“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哼,看来你这几年再没碰到像我一样大方的主顾了!”约儿沉下脸,“好啊,我用那包钱换你一只手,你不吃亏吧?”
道士一听,忙把两只手缩到身后:“小姐,是我错了!你不要剁我的手!我以后再也不骗人了,你饶了我吧!……”
“你自己伸出手来,我就剁你一只手,要是再废话,我就两只都给你剁了!”
道士颤抖着,慢慢伸出手。约儿刚要去抓他的手,他猛然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跑去。约儿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他的头掷了过去。
石头正中道士的头,他应声倒下。约儿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那道士拼命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约儿在后面紧追不舍。
“约儿,小心!”顺儿凄厉的声音远远传来。约儿扭头看,一卷破席子扑面飞了过去。顺儿和真儿身后跟着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女人子——她是扮尸体的。见约儿姐妹不过都是些孩子,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拼上全力与顺儿、真儿厮打起来。那副精瘦的身板却充满与之不相称的野蛮和灵巧,顺儿和真儿加起来也打不过她一个。
那道士看见帮手来了,也强横起来,转身跟约儿扭打起来。约儿胡乱挥舞着菜刀,将道士逼到一段断壁残垣的角落。
“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走南闯北十几年,什么人没见过?哼,别说你,再厉害的也见过……我们只做拐骗的营生,可是,万一逼急了,我们也杀人!”道士阴狠地说。
“好啊,要跟我比狠吗?”约儿说着,举起了刀。突然,一块石子飞了过来,她的手一抖,菜刀落到了地上。刚刚跪在街上哭号的那个男孩拿着弹弓走了过来,与道士一起将约儿围了起来。
道士弯腰捡起菜刀,冷笑着说:“这可怎么办呢?我也想要你的一只手!”
约儿冷冷地说:“那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用那剩下的一只手把你们都杀了!”
道士目光迟疑了一下,旋即又镇定下来,握刀的手不再颤抖。“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他阴森地说。
道士举着刀逼近约儿。约儿慢慢后退,退到那一带土墙处,她无路可退。她只得背靠着墙站住。
道士叹了口气说:“我不想杀你,是你太狠毒——这是你自找的!”说着,他挥刀向约儿砍去。就在这一瞬间,约儿挥手扬起一把尘土,道士迷了眼,约儿一扭身躲开他的刀,反手去夺他手里的刀。道士死死握着刀不放,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女人和男孩见状,立刻赶来相助。顺儿和真儿也追上来,与他们厮打在一起。
约儿看准道士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道士痛得松手,约儿一把接住刀,抵在道士的脖子上。
道士立刻又开始讨饶。
约儿恶狠狠地说:“我要把你剁成肉泥!”
道士见她这样,惊恐地大叫起来。
约儿手上一用力,正要朝他砍下去,只见一道白影从眼前掠过,随后道士就不见了。她扭头一看,距她几丈之遥,一个白衣少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而那个道士就躲在他背后。
半路又来了一个对手,约儿怒火中烧,也不多问,举刀向两个人砍去。少年灵活地躲开,大声说:“你快住手!青天白日的,你胆敢当众行凶?”
约儿哼了一声:“不关你的事,快给我闪开!”
却说道士趁他们吵架,飞快地逃开,拉着女人和男孩就跑。约儿一见,撒腿追了上去。
少年无奈地跟在后面。
事关逃命,身架单薄的道士和女人跑得飞一样快,被他们拖着的男孩脚不沾地。约儿追出去两里地,最后还是没追上。
她叹了口气,气呼呼地回过神,拿刀指着少年吼道:“你是谁?在这里瞎搅和!”
少年见她气得不轻,忍不住笑起来。
约儿正要发火,真儿从后面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她,指着少年说:“二姐,是小哥哥!”
“郭孝慎?”约儿看了少年一眼,反问道。这三年,“小哥哥”在真儿嘴里特指郭孝慎,她和顺儿都习惯了。
真儿红了脸:“什么呀!是在荆州的时候救你的小哥哥!你忘记了?你从树上掉下来,他救了你!”
约儿仔细看着少年。她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因为母亲、顺儿和真儿有时会提起这件事;但是,她自己对这件事什么也记不得。
顺儿走过来,仔细看着少年,也认出了他:“是明公子吧?”
那个少年仔细打量着约儿,也觉惊喜:“是你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风一样跑了过来,赵妈从车上跌跌撞撞下来,一把拉着约儿说:“眨眼的工夫,你们这是怎么了?”
约儿三姐妹互相看了看,出门时一身齐整的衣服经过刚才一番打斗,早已经七歪八扭,脸上也都鬼画符一样。她们忍不住都笑起来。
顺儿转身对少年说:“明公子,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随我们回去叙谈?我娘也时常提起你呢。”
明崇俨偷偷瞥了一眼约儿,灿烂地笑起来:“好啊!”
当年,就是因为她,他输了跟师傅的对赌,这次他一定要看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