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都督府几条街就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约儿找到悬壶堂,走进去。掌柜宋楚年正在给药屉添药,见她进来,笑着迎过来。“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宋楚年是武士彟的朋友,知道约儿常扮男孩,就总叫她“小公子”。武士彟和约儿都喜欢这个称呼。
约儿抬头看了看高高的药柜,问:“宋伯伯,什么药能治心病?我要买那个药。”
宋楚年眨了眨眼睛,问:“什么药?”
“治心病的药。”约儿一字一顿地说。
宋楚年捋着花白的胡子想了想:“怎么个病法?你怎么知道是心病?”
“我就是知道。”约儿不知该怎么说,就愣头愣脑地回了一句。
宋楚年又问:“是给你父亲问药吗?”
约儿点了点头。
宋楚年想了想,转身从药柜里取了几味药材,用秤量了,分成七包包好。约儿看时,发现不过是菊花、枸杞、冰糖之类,将信将疑地问:“就是这么普通的药吗?我以为是多么难得的药呢!”
宋楚年笑起来:“药虽然普通,却很管用。这个药不必按时辰吃,每天一包用滚水冲了,可以喝一天。七天过后我再给你一些。”
约儿问:“有忌口吗?”
宋楚年大笑起来,摸了摸约儿的头:“没有忌口。”
约儿认真地在心里记下来,从袖袋里掏出一包碎银子,打开来放在柜台上,说:“该是多少钱,您取走吧。”
宋楚年看也不看,将钱重新包好,递给她:“这个我就不收你的钱了。你快回去吧。”
约儿犹豫地站在那里。
“治心病的药是用钱买不到的,不然就不起效了。”宋楚年说。
约儿听了,笑着说:“那么,多谢宋伯伯。”
宋楚年笑着送她出了门。
约儿提着药,一路往家里跑。路过一条街口时,突然见一群人围成一圈,热烈地议论着什么。约儿挤进去,只见人群里面支着一面卦旗,一个少年坐在那里给一个老者看相。少年穿一身素色布衣,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剑眉细眼,十分清秀。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侧坐一个人,一顶大斗笠遮住了他的脸,他似乎在打瞌睡,斗笠不时猛地磕一下。
坐在少年对面的老者约有六十多岁,苦脸弓背,提着一只黑黢黢的鱼篓。
少年定神看了老者一会儿,笑着说:“老人家,一切福寿皆天定,该看清时需看清,如今儿孙俱长成,乐得树下听蝉鸣,奔波劳碌无所得,何必独自苦扎挣?”
老者一愣,想了想说:“我不愿看人家眼色过活。”
“自家儿孙,怎么说是人家?至于有没有眼色,那就要看您心里怎么想了——也许根本就没有眼色?”
老者低头想了一会儿,站起身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看清人情世故。我明白了。”说着,他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
少年有礼貌地起身,送他离开,然后略回头看了看戴斗笠的人,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人们对少年啧啧称赞。
约儿想了想,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屁股坐在少年的面前。
少年看见她,笑着说:“你这么小,也要看相吗?”
约儿有些不高兴:“你也不大,真的会看相吗?”
少年也沉下脸:“信则问,不信,你何必坐下?”
人们听他们争执,乐得看一场热闹,就从旁起哄说:“小先生,好好给他看看吧,别让他小瞧了!”
少年的脸微微涨红了,便定神看着约儿,看着看着竟皱起了眉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戴斗笠的人,沉默不语。戴斗笠的人似乎也醒了过来,正身坐起,手稍稍抬起斗笠,默默看着约儿。
众人安静地等着。
“你家中有长辈生病了……”少年说。
“我提着药,自己好好的,当然是家人生病了!”约儿不屑地回答。
众人哄笑起来。
少年看着约儿,久久没有说话。他似乎有些为难,但是又不肯当众露怯,所以就这么僵着。
围观的人却等得不耐烦,开始嘁嘁喳喳议论,起哄。
少年如坐针毡。
约儿等得不耐烦,便开口说:“我不用你给我看相。我家里的确有人生病了,我只想问你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病人好起来。”
少年听了,定下神来:“病在别人身上,生死有定,你帮不了。”
“什么?”约儿生气地大声问道。
少年镇定地说:“就是这样。”
约儿站起来想要打架,戴斗笠的人站起身来,远远地问:“你是哪位府上的小姐,这么胆大妄为?”
众人纷纷看着约儿:“先生,不是小姐,是位公子啊!”
那个人走到约儿面前,微笑着看着她。约儿红了脸,慌忙提着药挤出人群跑了。
约儿回家,杨氏和顺儿还在抄经,见她回来,又数落了一顿。是真儿醒了找不到她,才告诉杨氏的。约儿对真儿恨得直咬牙。
听完了训斥,约儿独自去了厨房,生起炉火,开始烧水。真儿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约儿赌气不理她。
不一会儿水开了,约儿找来一只陶罐,打开一包药放进去,舀一勺水倒进去,涮洗了一遍药材,沥干水,然后将陶罐注满开水。她拿来一块布巾,用凉水濡湿,包起陶罐,放进食盒,然后提着出了门。真儿忙跟在后面,追着一个劲儿地问:“姐姐,你要去哪里?”
约儿被她问烦了,就说:“你要是安静点儿,我就带你出去玩,不然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真儿立刻抿紧嘴巴,大力点头。
约儿和真儿一前一后,悄悄溜出后门,一溜烟往官署跑去。
都督府官署门口的守卫认得她们两个,一见到她们就摆手:“都督说,不准家里人这个时候来找,这可怎么办呢?”
约儿把食盒递给守卫:“我们不进去,你把这个给我爹就行了。”
守卫问:“是饭菜吗?”
约儿摇了摇头:“是心药。一定要喝完。”
守卫挠了挠头,知道问也问不清楚,就答应下来,转身进了官署。
约儿和真儿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守卫出来了,笑着说:“都督大人说,一定会按时吃药。”
约儿满意地点头,带着真儿走了。
刚走到巷口,一群小孩拿着荆条竹剑从后面飞奔过来。约儿好奇地看着他们。跑到她们身边时,为首的小孩突然问约儿:“你跟我们一起玩吗?”
约儿点了点头。小孩把手里多余的一根荆条递给她。约儿接过荆条,跟真儿一起加入了小孩的队伍。为首的小孩问:“你们叫什么名字。”约儿说:“我叫武约,她叫武真。”小孩点了点头,一挥手喊道:“冲啊!”孩子们立刻也跟着喊着“冲啊”往城外跑去。
见路就走,走街串巷,不断有小孩加入,这支小小的队伍一路走一路壮大起来。不知道跑出多远,他们竟弯弯绕绕地跑到了城边上的一片野地里。为首的小孩和约儿将孩子们分成两帮,各自占了一块地盘,装作两军开战,呼喊着乒乒乓乓地打起来。
为首的小孩很老练,想必带兵经验丰富。约儿是第一次跟这么多孩子一起玩,但是她天不怕地不怕,也有自己的套路。来来回回打了几次,约儿和那个小孩各有输赢。
他们玩累了,就坐在草地里休息。真儿认识了新朋友,也不缠着约儿了,跟几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孩忙着捉蚂蚱捕蜻蜓。
突然,一个孩子跑过来说:“大将军,那里有一棵樱桃树,我们去摘樱桃吧!”
为首的孩子带着大家走到那里,看到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树干有两抱粗,枝叶舒展如冠,四周不觉得有风,而枝叶间却觉得呼呼生风,他们一走到树下便觉得凉爽了几分。
约儿抬头望着树上,只见葱茏的绿叶间挂着一簇簇红彤彤的樱桃果儿。几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竹竿,开始仰头敲樱桃。地上顿时下了一阵红雨,红润的小果子珠子一样洒落一地,孩子们哄地一声开始捡樱桃。约儿捡起的是一整簇樱桃,她吃了一颗,只觉甜蜜无比。
孩子们噼噼啪啪地敲了好一会儿,树上的樱桃少了很多,竹竿够得到的已经全部进了孩子们的肚子。然而,大家都觉得不过瘾。在更高的枝叶间,他们看到了更多红润诱 人的果实。
一个孩子说:“谁能爬到树上去啊?爬到树上就可以够到上面的樱桃了。”
几个男孩开始往树上爬,可是,爬了几下又跳了下来。这棵樱桃树高有几丈,树干粗大又光滑,再麻利的孩子,手脚没有依托也爬不上去。
约儿见周围都是茂密的野草,便拔了几把野草,拧成一股绳,捆在树干上。这样做了几个绳圈后,她说:“踩着这个应该可以上去了。”
孩子们犹豫着,没有人出来。为首的孩子说:“你自己爬上去怎么样?”别的孩子一听,也跟着起哄。
真儿挡在约儿的面前说:“谁爱上去谁上去!我姐姐又没说要上去!”
“什么姐姐?她是个丫头?”为首的孩子一听,惊讶地看着约儿。其他几个稍大的孩子也围过来。
“你是丫头,刚才怎么能当将军呢?”为首的孩子问。
“可是我跟你打了平手啊,就算我是丫头又怎么了?”约儿不甘示弱地说。
“那也不行!我们凭什么受一个丫头指挥?早知道你是女的,我就不听你的!”一个男孩心有不平。其他的孩子也跟着乱嚷嚷。
为首的孩子想了想,说:“你跟我打一架,怎么样?我可不想让他们说我跟个女人打成平手。这是耻辱。”
“你真可笑。已经打成平手了,咱们两个再打一架来定输赢?你觉得这公平吗?”约儿冷笑。
“那你说怎么办?”为首的孩子问,“反正要想办法分出输赢。”
约儿看了看大树,说:“就比爬树怎么样?看谁够得着那上面的樱桃,谁够得着谁就是上将军,谁都不准再多嘴,都要下拜!”
为首的孩子迟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又说:“你先。”
真儿指着他的脸说:“不害羞!你还是男孩呢!你怎么不先爬?”
为首的孩子看看大树,面露惧色。
约儿拉住真儿说:“好呀,我先就我先!不过我要是采到了樱桃你就不战而败了。”
为首的孩子立即找到了台阶下:“好啊,你爬上去我自然认输!”
约儿一听,肚子里憋起一肚子气。真儿还想拦她,被她一把推开。她脱下鞋,看准了树干,一跳踩住了草绳,双手抓住更高的草绳,随后抬脚攀住了更高的地方。
孩子们紧张地看着她。约儿爬了几步,突然一根草绳断了,她又跌了回去。孩子们哈哈笑起来。约儿咬着牙,重新开始攀爬。爬到一丈左右的地方,大树在那里开始分叉,只要握住侧面伸出的树枝,就可以顺利地继续往上爬了。约儿双脚环抱树干,一手紧扣树干,竭力探出身子用另一只手去够那枝桠,然而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树底下传来了真儿的哭声。“姐姐,姐姐,你快下来!”
约儿也害怕起来。可是,下面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就这么下去,他们肯定会嘲笑她一路!没办法,她只好凝神看了看那枝桠,突然闭上眼,双手松开树干,往那边跳过去。结果有两种:她没有抓住树枝,那么她可能摔伤,比赛结束;她抓住了树枝,那么她赢了。她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有豁出去的勇气。她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