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笃
温雪幻蕾2017-02-23 20:073,376

  武士彟被迅速送回了都督府。郎中宋楚年诊脉之后说:“劳累兼思虑过重,所以武大人的病情见重……要卧床调息,政事、家事最近就不要过问了。”

  顺儿三姐妹坐在父亲床前,都低头不语。她们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憔悴。父亲从来不愿在他们面前显出病态,现在,到了他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了。

  杨氏送走宋楚年,对女儿们说:“你们都回去吧,你们的父亲这是累的,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顺儿听了,拉着约儿和真儿出了门,径直往佛堂走去。到了佛堂门口,约儿执拗地甩开姐姐的手,说:“我才不进去!”说着,便转身背对着佛堂,好像在跟谁斗气。顺儿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领着真儿跪在了佛前。

  “佛祖在上,弟子明则、明净在这里向您虔诚祷告,请大发慈悲,保佑我们的父亲病体康复。弟子明则愿折自己的阳寿来换父亲的平安长寿!”武顺低声祷告,到后来泣不成声。

  “弟子明净愿折自己的阳寿来换父亲的平安长寿!”真儿似懂非懂地重复着姐姐的话,也流下泪来。

  约儿听了,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多年后,当约儿再次想起这个端午节时,她的眼前总会闪现一架空自摇晃的秋千。她后悔那天她没有跟在父亲的身边。

  从那一天起,父亲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她再也没有机会跟父亲同游了。

  第二天,贞观九年(公元635年)五月初六,太上皇李渊崩。四天后,丧讯传到荆州。驿报传到,杨氏请孙大人代为签收,并嘱咐都督府同僚不要在武士彟面前提及。病中的武士彟浑然不觉。

  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病情稍稍见轻。自入朝为官以来,这几天是他最轻松的时光。因为政事暂时已交给孙大人代为处理,他每日只在家中将养身体,看妻女在左右聊天、处理家务。

  “有时候想,如果我现在仍是一个商人,是不是过的会更自在一些。”躺在院子里的椅上,他跟杨氏说。

  杨氏勉强一笑:“你后悔当年勉力结交太上皇、踏入官场?”

  他想了想说:“好像也说不上后悔。那时候虽然有钱财万贯,可是商人总是被看作末流,我心里觉得不甘。世人都重家门出身,商贾出身,即便再有才华也难有机会出仕,女儿们也一样,再怎么贤德也难找个好人家……我不想我的子孙将来也为这些事苦恼!”

  杨氏凝眉:“你为家门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打拼吧。”

  武士彟听了,会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不管我甘不甘心,都只能这样了。”

  两人正说这话,突然见真儿小鸟一样往门口跑去。两人望去,见是约儿回来了。约儿从武士彟病倒那天开始便常常一个人跑出去,问她去干什么了,她说是跟城里的孩子出去玩了。杨氏怪她不懂事,每次都责问她,约儿又要还嘴,所以近来母女俩每天都要怄一场气。

  约儿扛着一根长竹竿,带着真儿走过来。武士彟叫她,她才低头走到近前。

  武士彟说:“约儿,你带我去看你们打仗,好不好?”

  约儿低头说:“他们不跟我玩打仗了,因为我穿女孩衣服了。”

  武士彟说:“那你陪我去外面逛一逛吧?”

  约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那个傍晚,约儿扶着父亲慢慢在街上散步。他们走着走着,一直走到了官道上。

  武士彟望着路的远方说:“约儿,你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吗?”

  约儿摇了摇头。

  武士彟指了指东北方向:“那里是咱们的家,文水。”约儿沿着他指的方向去,只看到天穹低垂与大地交于一线。武士彟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里是长安,你娘的家就在那里,我在工部为官时也住在那里。你是在那里出生的。”约儿眺望远方,只看到晚风拂过,芳草萋萋。

  “过些日子,咱们就可以回家了。”武士彟望着故乡的方向,慢慢说。

  约儿说:“回爹的家,还是娘的家?”

  武士彟笑起来:“当然是爹的家,你是武家的女儿。”

  约儿不愿意:“爹,我们在这里也很好,干嘛要回去?”

  武士彟笑起来:“人老了,都要落叶归根。约儿,你不想回家吗?”

  约儿摇了摇头。她对那个故乡和那个家没有印象。据母亲说,父亲还在长安任职时,她曾经在文水家里住过,但是,那时候她还不太记事。三岁时父亲外放利州(今四川广元)都督,她随母亲南迁,因为相去遥远,那四年间父亲只在赴京述职时回过一次家乡。两年前,父亲再次进京时曾说要带她们姐妹三个顺路回家,但母亲不肯,父亲只得作罢。她听说过家里有伯伯、叔叔、哥哥、嫂子……很多很多人。不过,她并不认识他们。在利州和荆州,家里有时候会来几位亲戚拜访,父亲说“叫伯伯”,她就乖乖地叫“伯伯”,父亲说“叫哥哥”,她就叫“哥哥”,除此之外,她对他们一无所知。

  不过,她确切地知道母亲不喜欢那里。

  武士彟拉着她的手:“人都要有家才行,父亲的家就是你的家。虽然你从小不是在那里长大的,可是,那里是祖宗生活的地方,所以叫做‘家’。我们家有很多人,说话做事不能像在这里这样自由,所以,等回去了,就算开始不习惯,也不要着急,约儿你能做到吗?”

  约儿沉默不语。

  武士彟说:“你要是做不到,那估计你娘和真儿会很难过。家里的老人会说你娘没有教好你,真儿也会学你的样子……”

  约儿无奈说:“那我就装装样子好了。”

  武士彟无奈地笑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武士彟带约儿回家。路过都督府门口,听到两个当值的守卫在闲聊。其中的一个说:“……那么,太上皇驾崩,皇上是不是又要把一些老臣外迁了?”

  另一个低声说:“是啊,咱们都督……”

  约儿听了,正要上前询问,一抬头却见父亲脸色阴沉,他轻轻拍了拍胸口,一口鲜血噗地喷了出来……

  荆州都督武士彟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荆州历来是军事重地,所以,朝廷对此地的地方长官格外优抚。

  几天后,一队陌生人来到了荆州都督府。当朝皇帝李世民诏令宫中最好的御医前来为武士彟诊病,并送来贵重的药材。带领这队人马的,是两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他们见了杨氏,不行礼也不叫“夫人”,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算作问候。

  杨氏也笑着点了点头,对顺儿三姐妹说:“这是你们的大哥,这是二哥,快点叫哥哥。”

  顺儿三人面面相觑,她们原本打算叫叔叔的。她们听父亲说过文水老家有两个哥哥,是父亲与过世的原配妻子相里氏所生,大哥叫元庆,二哥叫元爽。

  “大哥好,二哥好!”三姐妹异口同声地行礼问好。

  被叫做大哥的那个轻轻答应了一声,笑着打量着她们,有些不自然地说:“都长这么大了……”被叫做二哥的那个仿佛没听见,扭头问杨氏:“我爹呢?快带我们过去。”

  杨氏领着两兄弟和御医风一样地进了武士彟的屋子,顺儿三姐妹像被风卷起的落叶,打了个转之后仍落在原地。约儿望着他们的背影,皱起眉头:“以后我们就要跟他们住在一起吗?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

  武元庆和武元爽进了屋子,见父亲虚弱地躺在床上,都落下泪来。元爽看着杨氏说:“父亲病成这样,你也不早点通知我们?”

  杨氏听了,脸上讪讪的。元庆轻轻拉了拉元爽的衣襟,狠狠看了他一眼。武士彟看见他们,笑着伸手招呼他们到身边来。元庆和元爽在床边坐下,武士彟虚弱地开口:“难为你大老远跑一趟……”

  元庆说:“爹,你怎么这么说?我和元爽不能在您身边尽孝道,是我们有愧啊!”

  武士彟说:“你们也各有各的事要做,家里也离不开你们,这怪不得你们。我这里有顺儿她娘照料,一切还好。”

  宫里来的御医说话间已经做好看诊的准备,杨氏领两兄弟来到书房等待。

  顺儿端着茶水进来。约儿和真儿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顺儿一进门,只听元爽在一一问杨氏父亲生病前后的情形,神情似乎很不满。杨氏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地跟他说明。

  顺儿将茶水放在桌上,低头说:“大哥,二哥,该渴了吧?喝口水吧。”

  元爽焦躁地说:“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喝水?”

  顺儿一愣,杨氏忙推她出门。

  “父亲这病,要是在家里,怎么也不至于拖成现在这个样子!”元爽又说。

  杨氏忍住不快,说:“这些年因为调动频繁,任职的地方也多是湿瘴之地,你父亲又是这个岁数,所以额外吃了不少苦。”

  元爽还要说话,元庆说:“父亲病重,我们千万别让他再为别的事生气。”元爽听了,这才闭上嘴。

  元庆又对杨氏说:“也跟妹妹们说,不要太拘谨。”

  杨氏点头答应了,又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你们就去那里休息。”

  元庆说:“多谢。”

  不一会儿,御医出来了,杨氏和元庆两兄弟期待地看着他们,御医摇了摇头说:“国公的后事,先准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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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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