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站定,才发现这里原是一片练习骑射的场地,距她们五十步远的地方竖着一排箭靶。她们好奇地望着黄司簿,只见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大声说:“陛下刚刚下令,让你们中间善于骑射的多加练习,等下次陛下狩猎时,你们要随从出行。”
女孩们听了,有欢喜连天的,有叫苦不迭的。骑射对女孩来说,到底是苦差事,如今又是呵气成霜的冬天,每天练习要吃多少苦头?
约儿和陈游素是欢喜的一派。约儿心想,在这里总比在宫里自由一些。陈游素已开始想象有一日与皇帝一起马上驰骋的情景。
“难得的是,陛下还特别请‘百骑’神射手来教你们!”黄司簿又说道。
“百骑”是皇帝李世民新近从驻守玄武门的禁军——左右屯营飞骑中挑选出的骁勇善射的精锐武士,披五色袍,骑骏马,坐虎皮鞍,个个以一敌百,是皇帝最亲信的护卫随从。
三位武士腼腆地向女孩们点头示意。再平庸的男人穿上武装都会显得英武,何况“百骑”武士多是英俊的男子。不过,身形高大的他们面对这么多少女时,却都是红着脸,低着头。
他们的亮相引得女孩们啧啧称赞。胡直长和黄司簿忙板起脸色,令她们收敛。
陈游素咬着约儿的耳朵说:“要我说啊,她们两个比我们更兴奋……”
约儿听了,扑哧一乐。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半日在司舆属学习,半日来这里练习骑马、射箭,明白了吗?”黄司簿说。
“明白!”女孩们愉快地答道。
随后,三位百骑武士让女孩们挨次取了弓和箭筒,一一教她们射箭的姿势和技巧。
约儿取回弓箭,不待武士指教,便先取了一支箭,迫不及待地奋力张弓,“嗖”地将箭射了出去。然而,那箭却没有射到箭靶上,而是偏出几步远,飞入草丛。约儿正失望地收弓,却听见草丛中传来一阵小兽的哀鸣。满场的人也听见了,纷纷围上去观看。只见约儿的箭射中了一只猫儿一样大小的小兽,长的不像猫也不像狗。它正疼痛地叫着,扭动身子跳窜,鲜血沿着箭口慢慢流着。
黄司簿看着约儿,严厉地斥责道:“你眼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约儿忙低下头。
胡直长仔细一看那小兽,惊慌地指着它说:“黄司簿,这不是……”
“赤焰——”胡直长话未说完,只听一个孩子远远地呼喊着。
约儿闻声望去,只见两个小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圆脸圆身材的五六岁的小女孩,着一身金缎棉袍,外罩一件红绸白狐皮毛边斗篷。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穿一件红色暗花棉袍,罩一件白底银花的棉斗篷,衬得他格外清秀。
黄司簿一见,忙垂首行礼。约儿等人也纷纷照做。
小女孩跑到近前,一见那小兽,不禁尖叫一声,叫着“赤焰”哭起来。那个男孩也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兽。小女孩哭了几声,转身问:“是谁射的箭?”
黄司簿低头道:“回皇女,是刚进宫的宫女不小心射的……”
“是谁?”小女孩生气地问。
黄司簿忍气看着约儿。约儿硬着头皮道:“是我。”
小女孩走到约儿面前,挥拳捶她,哭着说:“你赔我的赤焰!你赔我的赤焰!”
那个男孩忙过来拉住小女孩,不悦地看了约儿一眼,劝慰小女孩:“妹妹,别哭了!我们先叫太医看看赤焰,也许救得过来!”
小女孩一听,忙擦干眼泪,又去看那小兽。男孩对一位百骑武士说:“请快去宫里带一位太医过来!”武士得令,匆匆走了。男孩又看了看众人,说:“除了凶手,其他人都走吧。”
黄司簿带着女孩们纷纷离开,只剩约儿一个人站在那里。男孩也不管她,只顾哄那小女孩。
不一会儿,太医便匆匆赶到。他看了看那小兽,说:“箭口不深,也没伤及要害,只要取出箭头,愈合伤口,就没有大碍。”
小女孩一听,破涕而笑。男孩也长舒一口气,对约儿说:“你也走吧。”
约儿转身就要走,小女孩却对她余恨未消,气呼呼地说:“你等等——”
约儿只得又站住。
“要是赤焰哪里不好,我就叫父亲杀了你!”小女孩说。
约儿一听,脸色一沉。如果这是在武家,她的那些小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该这么说话,她早就一巴掌挥过去了。可是,眼前这个小不点是皇帝的女儿,所以,她只能毕恭毕敬地听着。
男孩听了,忙说:“兕子,不准说这话!”
小女孩不服气地仰头看着他:“从天竺运回的四只狮子,活下来的只有赤焰,却差点被她杀死!”
“薛姨不是说过,不准我们随意说生、死吗?”男孩说。
小女孩一听,乖乖地转身去,指挥着两个小公公将那小兽小心放进箱笼,慢慢往临近的一间宫殿里去。约儿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位正是当日认识的小公公王伏胜。
男孩又叫王伏胜请黄司簿回来,小声对她说:“今天的事,请您务必嘱咐大家,不要当着陛下的面说起。”他又看了看约儿,又说:“也不要再追究她了。”
黄司簿一听,忙说:“殿下,是我约束不够,惹出这事,无论我还是这个新人,都该受重罚才是!”
男孩笑了笑,说:“眼下正是辞旧迎新的时候,宫里本来就忙,今天的事无关紧要,要是让陛下知道,又要额外烦心,这又何必?”
黄司簿一听,连忙拜谢:“谢殿下不罪!您的孝心小的们一定成全!”
男孩一笑,转身领着小女孩走了。
约儿还在迷糊中,那男孩已经走远。黄司簿回头对她说:“算你好命,碰到好说话的晋王,要是遇上别人,看你怎么收场!”
约儿有一肚子委屈,也只好低头听着。
然而,到了晚上,事情还是闹了开来——想想也是,已经惊动了太医和百骑武士,还瞒得住吗?
内侍监钱有常大人专程来掖庭宫,召会窦尚宫等人。
作为生事者,约儿也被叫了去。
约儿进门时,见屋里只有钱大人、窦尚宫和黄司簿在。这位钱有常大人,正是当日通知杨氏宫内征选宫女诏令的人,他曾隔着帷幕见过约儿一面,所以见她进来,觉得有几分面熟,不过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约儿在进宫前听母亲提起这位长辈,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认亲的时机,便小心地低头不语。
钱大人看了看她,说:“你知道错了吗?”
约儿恭敬地回答:“武约知罪。”
钱大人听说武士彟的女儿进宫了,听她自报了家门,心想这丫头怪聪明的,这可不就是与他相认的意思?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说:“晋王和小皇女是先文德皇后的亲生骨肉,也是皇帝陛下最痛爱的幼子弱女,你惹恼了他们,知道陛下多生气吗?”
约儿满脸悔过地点头。
“殿下回去后,没提赤焰的事,是侍从不小心说了出来。那赤焰狮本来就金贵,小皇女又哭了个大红脸,陛下本来说要狠狠责罚你的。”钱大人说。
窦尚宫听了,忙对约儿说:“钱大人也因此挨了骂,你还不快谢过大人?”
约儿忙向钱大人行礼,说:“让大人蒙辱,小女无地自容。”
钱大人摆手说:“窦尚宫,不必如此。掖庭与内侍省本来就休戚与共,荣辱相关,你我之间不必这样见外。只是希望以后大家都多加小心,所有事体都处理得当,不要再生是非,大家都落得安宁。”
窦尚宫点头道:“钱大人放心,我一定严加约束,不再发生这样的事。”说着,她拿眼睛看了约儿一眼。
约儿忙说:“小女从今往后一定谨言慎行,事事小心!”
钱大人点了点头,又对约儿说:“今天的事,多亏晋王劝皇上,正好魏征大人也在,也从旁劝解,这才化解了一场风波。你认真要好好感他们的恩德啊!”
黄司簿听了,忙附和说:“是啊是啊,最难得的是晋王,他年纪虽小,可是性情真是温厚啊!我今天见他,就想起先皇后的好来……”
窦尚宫也笑着说:“是啊,真是难得的品性!”
钱大人与窦尚宫等人还有话说,便叫约儿先退下。
约儿行了礼,小步退出屋来,然后一溜小跑回了自己的寝室。
她进了寝室,发现玉然、卢悦心和徐惠都在这里。
陈游素一见她进来,忙问:“尚宫说什么了?”
约儿看几个人的神情,猜到陈游素一定将下午的事一丝不漏地告诉了别人,就故意卖关子:“哦,也没说什么。”
陈游素听了,更加好奇,又问:“你是不是惹皇上生气了?”
约儿不耐烦地说:“没有啊。皇上是有名的圣君,怎么会为这种小事动怒?”
徐惠听了,点头说:“是啊。我说不会有事吧?那狮子再金贵,皇上要是为这事动怒,也有失圣明。”
约儿看了看她,心想,皇上才没有那么圣明呢!
见约儿没事,她们又说了一会儿各自的见闻,便散了。
等到第二天,约儿她们再到马射场时,发现所配的箭都将箭头包了个布包,里面装了碳粉和铁砂,箭射中靶子,碳粉则在靶上留下一点灰迹。
见大家疑惑,一位百骑武士道:“这是皇上的命令——宫里没有多少赤焰狮让大家射啊!”
女孩们听了,都望着约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