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草
温雪幻蕾2017-02-23 20:083,570

  约儿开始苦思冥想,她该怎样逃脱。从皇宫中逃走的机会很小,那么,有什么办法能不被送进太极宫呢?

  她想到了生病。皇帝和她,只要有一个人生病。她当然希望皇帝能够这几天生病,可是,更可靠的是让自己生病。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就开始不吃饭,夜里睡觉故意将被子踢开。可气那崔道静,也不知道是失睡还是细心,夜里总能醒两次给约儿盖被子。约儿扑腾了两天,才如愿地咳嗽发热了。

  陈游素和崔道静忙着要去叫医官为她配药,她忙拦住:“我身子壮,小病抗一天自己就好了。”

  恰好那时天冷,百骑教习体恤她们,停了骑射课,改成诗文课。那日是弘文馆直学士上官仪主讲,他将自己的诗作拿来做范例,讲的是“寓情于景”。诗名为《王昭君》:

  “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琴悲桂条上,笛怨柳花前。

  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缄书待还使,泪尽白云天。”

  上官仪念完诗,环顾各位宫女,见约儿正托腮出神,便看了看名册说:“武约,请你说一下你的理解。”

  约儿猛地被叫起来,懵懂地看着老师。

  上官仪无奈,又念了一遍题目。

  “诗中描写王昭君远离故土的悲伤之情,寓情于景在颔联和颈联最为直接,不过,通观全诗皆是情语。”约儿说。

  上官仪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可见你理解了。很好。不过,今后要注意听讲,不能时时茫然神游。”

  女孩们咯咯笑起来。约儿有些尴尬。上官仪示意她坐下,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想王昭君当年也许未必这么悲伤,寓情于景的情,是诗人之情,而非诗中人之情。”

  上官仪说:“王昭君以汉元帝宫人身份远嫁匈奴荒蛮之地,从此远离故土和亲人,一生不得回归,思乡之情总是有的。”

  “可是,她如果留在汉宫,结局也是一样的:虽然看上去身留在汉朝,但是她一样不能回到家乡跟亲人见面;她也得不到皇帝的珍爱,因为元帝根本就是昏君,他本来可以亲自挑选后宫佳丽,可是他却装作忙碌,偏让画师作画,连后宫女人的俊丑都能被画师蒙蔽,可想而知在政事上他也很容易被佞臣欺瞒。所以,与其禁锢宫掖、白发不见君面,她去匈奴不是更好的出路吗?且不论她与匈奴可汗是否恩爱,至少后人因此而知道王昭君此人;如果她留在汉宫,她就是无数个老死宫女中的一个,我们今天也不会知道谁是王昭君。”

  女孩们惊讶地看着她。昭君出塞是一个宫女牺牲自己成就大义的故事,是悲伤和值得同情的,她们一直这样以为;可是,武约却说这是王昭君最好的出路。

  “如果让你去匈奴和亲,你去吗?”不知是谁这样问道。

  “我去——如果那位匈奴可汗不是太讨厌的话。”约儿肯定地说。

  女孩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人以为约儿的话不可理喻,也有人细细思量,悄悄点头。上官仪看着约儿,又看女孩们,心里不禁担忧。他教宫女们作诗,不过是让她们学作奉和诗文,以备日后随驾宴集之用;而武约分明在借诗讽喻——这是士人要做的事,不是一个宫女应该做的。他是有着治国安民理想的士人,成为宫教博士很是让他沮丧了一些日子,但是,他经过反复的思考,已经说服自己:身在高位,当然可以一展抱负;当身微言轻时,一样可以从细小处为国分忧。譬如,面前这些年少的宫女将来都可能成为皇帝的嫔妃,她们可能影响皇帝甚至整个国家。妲己、褒姒出世,足以令王权崩塌;而贤德的后妃,譬如先文德皇后,则是皇帝的贤内助,为万民之福。而他的言传身教对她们会成为哪一种女人至关重要。

  想到这里,他板起脸,问约儿:“你是在借诗抒发自己的心情吗?”

  “一首诗被写出之时只寄托诗人的情怀,但是读诗之人会从其中读出不一样的感怀,这难道不对吗,老师?”约儿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虽然看出老师不悦,仍为自己辩解。

  “但是,读诗之人应该约束自己的内心,尤其是女人,不该走上歧义谬论的路子。为师也许不该要求你们如男子一样有气节、懂大义,但是身为女子,至少要懂得忠贞、自爱。那王嫱也许有你所说的幽怨,但她最终以国之大义为重,这才成就一段千古传奇。难道她没有为自己身为元帝宫人而远嫁番邦而痛苦吗?难道她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有悖忠贞?作为女子,她一定为此踌躇犹豫,柔肠寸断!最后,是对汉朝、对苍生的大爱令她抛下对自己的私爱,为国出塞……”上官仪慷慨激昂地说,说到后来,他自己也激动万分。

  女孩们听得入神,上官老师的热情如波浪般感染了她们。如果有人这时问:谁愿为国和亲番邦?也许她们都会挺身而出。

  约儿却忍不住笑起来。

  女孩们都吃惊地看着她。

  “才不是这样!这是老师你的想法而已。”约儿笑着说,“昭君当年在掖庭的遭遇,若是换作男人比较,就是怀才不遇。男子怀才不遇,一定会另寻明主,不是吗?女人也是一样!”

  她说出了他的心事。他当日写这首诗时,的确是因为自己的怀才不遇,所以借古抒怀。王昭君是后世所有失意士人的借喻形象。

  上官仪望着约儿,心想,皇帝的掖庭真的需要整肃了。

  到了晚上,约儿的病见重。崔道静和陈游素见她脸烧得通红,便跑去叫医官。

  她们刚走,约儿迷迷糊糊的,就听有人敲门。她爬起来开门,只见卢悦心站在外面。

  “果然是心狠的人,看看你对自己这样就知道!”进了屋,卢悦心小声说。

  约儿警惕地看着她,虚弱地说:“我是不小心伤风……”

  “傻瓜!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儿,你干嘛不珍重自己的身子?”卢悦心说,“我来是告诉你一个治病的偏方。”

  约儿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她猜不透这个神神秘秘的女孩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听过一种草叫‘坤草’,可以治好你的病。”卢悦心笑着说。

  “该不会是毒药吧?”约儿警惕地看着她。

  “我倒是想呢!”卢悦心狡黠地笑起来,“不过,谁知道呢?有时候乍一看是朋友的人也许最后是敌人,起初以为是敌人的人也许最后却是朋友。”

  约儿一笑:“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现在,我只希望大家各得其所……”

  卢悦心听了,意味深长地一笑,起身出了门。

  一时崔道静和陈游素领了医官进来。医官给约儿诊了脉,开了药方,陈游素跟着去药坊煮汤药,崔道静留下来照顾约儿。

  约儿想了想,问:“你知道‘坤草’吗?”

  崔道静好奇:“你……身上不好?”

  约儿懵懂地问:“什么不好?”

  崔道静小声说:“是你每月来的……不好?”

  约儿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说:“哦……那个坤草是治这个的?”

  “是啊,那是调经血的药,所以叫‘坤草’。”崔道静说着,摸了摸她的脉,又问:“是早了迟了?还是来的时候肚子痛?”

  约儿眨巴着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心里疑惑,卢悦心说这味药可以治好她的病,听口气猜到了她要逃避进御,可是,一味调经血的药怎么能帮她呢?

  “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清楚吧?”崔道静看着她,摇了摇头,俨然一副医官的样子。

  “有时早,有时晚。”约儿含糊地说。在这上面她是真的糊涂。

  “那要么叫医官再给你开付汤药。”崔道静说。

  “我不想麻烦他们,反正也不算病。”约儿忙说,“你认识那种药草吗?你帮我找一些来,我悄悄去司膳房自己煎了就行。”

  崔道静迟疑了一会儿说:“那倒是很常见的药草,好像院子里就有。不过,你放心我来找吗?到底是入口的东西。”

  “怎么不放心?”约儿说,“你是可以进司药属的人啊。”

  不料,崔道静听了她的话激动万分,一把抓起她的手,几乎要落下眼泪。“你真的相信我吗?”

  约儿被她吓了一跳,忙说:“你干嘛这样?你本来就好啊。”

  崔道静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相信我?”

  约儿笑起来:“怎么不信?”

  崔道静默默低下头。

  约儿知道她还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就说:“你是真正的大家小姐,你家大人的事本来就跟你无关,再说那些事总有过去的一天,你别太在意了!”

  崔道静听了,反而开始落泪了。

  约儿见不得人哭,忙说:“怎么跟你说以后会好,你倒哭了呢?你到底想不想好起来啊?”

  崔道静一听,忙抹了抹眼泪说:“当然是想好啊。”

  “那就笑,别哭。”约儿说。

  崔道静听她这样说,真的破涕而笑:“约儿,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约儿被她这么一说,也感到心酸。可是,她可不想在崔道静面前掉眼泪,所以连忙起身,披上衣服说:“我们这就去找坤草?”

  崔道静点头起身,与约儿一起出了门。

  正月二十三那天还是到了。没有如约儿祈祷的那样延迟或平白跳过。

  对别人来说,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那恰是她十五岁生日,也是她及笄的日子。这个日子该有很多亲朋上门,该有父母姐妹一起庆祝,家中有未聘男孩的妇人以及热心的媒婆也都会趁机来访。

  但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在深宫后庭。而且,夜里,她就要被送去太极宫。

  她不想去。

  她和崔道静偷偷采来的坤草,虽然喝了两天,却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什么变化。崔道静说,照理一碗汤药喝下去就能催经下血。

  入夜,她被带到了瑶液池汤沐,等待皇帝的召见。

继续阅读:及笄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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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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