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征选令
温雪幻蕾2017-02-23 20:085,035

  杨氏怎么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密信。

  那天家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宫里的内侍监钱有常大人。杨氏来京,因为约儿的事一直奔波,所以只跟几家要紧的亲戚故旧投了名帖,钱大人是其中之一。

  钱有常大人在宫里负责皇帝日常起居,掌传诏令,是武士彟在京中的好友,与杨氏的堂弟、门下省侍中杨师道也关系很好。他特地出宫,是为了告诉杨氏一道最新的诏令:皇帝将在全国官员家族征选秀女,其中有十个大家族被特别点名,而武家位列其中。

  杨氏吃了一惊。

  “这次除了那几个大家族,皇帝特别增加了几位太原元从的家族,是追怀故人的意思。”钱大人说。

  杨氏无奈地一笑。所为太原元从,是高祖李渊带领他的几个儿子在太原起兵的功勋之臣,武士彟是其中之一。然而,他自高祖逊位后便被疏远,十年辗转三地为都督,有政功而不得擢升;自他去世后,公爵之位只剩下个虚名,恩宠未泽及子弟。何以征选宫女时偏偏想起来了?

  “不知如今掌管征选之事的,是哪一家?”杨氏问。

  “内侍副监丁全。”钱大人意味深长地说,“杨侍中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也不便出面请求格外对待。”

  杨氏忙说:“区区小事,何必让大人们费心!”丁全并非故旧,若要疏通自然要费点心思。杨侍中即是杨师道,大伯杨雄的幼子,他在两年前接替魏征任门下省的首长侍中,负责审查诏令的内容,所有外传诏令均经他手。因出身前隋宗亲,他格外谨言慎行,所有诏令,他从不对外泄露,以谨慎和勤恳深受皇帝信任。

  钱大人又说:“夫人,消息就是如此,如何应对就看您的了——要让咱们家的孩子安然,法子也很多。”

  杨氏听了,知他话里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钱大人于是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他正好碰见顺儿和约儿进来。钱大人已戴上幕笠,便隔着垂下的黑纱留心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才上了轿子。

  杨氏恭敬地目送他走远,脸色苍白地说:“你们都随我来。”

  进了门,杨氏关上房门,一把拉起女儿们的手说:“宫里的诏令今天下了——他们指定武家要送一个女孩入宫。”

  顺儿和约儿惊讶不已。约儿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顺儿和真儿都是已有婚约之人,只有自己悬而未决,那将进宫的女孩就是她。“官宦人家那么多,怎么我们家还会上花名册?要是我们家的女孩或嫁或长得丑,那怎么办?”她目光期待地望着母亲。但是,很快,她从母亲的神色里看到了她不想要的回答。她一时没了主意,她想去宫里看光景,不过她不想作为宫女进去。“宫里难道对官员家里的人丁情形都清楚知道?”她喃喃自语道。

  “他们知道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如果没有女儿,同族中的女孩也可以代替。”杨氏说。说完,她低头思忖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拉起约儿的手便走出门去。

  她们上了马车,杨氏说:“去崇义坊萧家。”

  约儿一听,忙说:“我们去哪里干什么?”

  杨氏拉她上了车,没有回答。

  她们在萧府门口等待了半天,仆人才出来说:“太爷跟小公子已随皇上出城狩猎,得半个月才回来。夫人请回去吧。”

  杨氏一听,顿时心慌起来,想了想又说:“那么,你家老爷在吗?见你家老爷也一样。”

  仆人为难地说:“老爷在家,不过他说如果是前几天的事,那么夫人不必再费心思了。”

  杨氏顾不得多想,忙说:“那么,请回禀你家老爷,我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是另有别的事。”

  仆人疑惑地问:“当真?”

  杨氏点头:“请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确是有别的事——非常要紧的事!无论如何请让我见老爷一面!”

  仆人听了,进去回了,过了半晌才回来说:“我们老爷最近很忙,只能跟夫人说几句话,不能细细说话。夫人如果能简略至此,他可以跟夫人见一面。”

  杨氏连连点头。仆人便领着她们进了萧府。萧瑀之子、萧凌之父萧筌在客厅闲坐,见她们进来,微笑着点了点头算作行礼。

  约儿见他行止高傲,心里十分不悦,但顾忌体面,仍向他行了礼。

  “请您直接说明来意吧。”萧筌说。

  杨氏低头,深深一拜,道:“请您答应两家孩子的婚事吧!”

  萧筌一听,霍然起身:“如果说这件事,就请回吧!”

  杨氏平静地说:“只是请您表面上答应这件婚事就行!”

  萧筌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杨氏说:“您只要肯表面上答应婚事,我的女儿就可以活下来;事后,您就当作没有这件事。”

  萧筌冷笑着问:“您女儿我看着很健康,不像生病了啊?您究竟什么意思?”

  一旁的约儿也被母亲的话说得莫名其妙。杨氏想了想,说:“大人一定知道宫里今天发出的征选宫女的诏令了吧?我是来求您给我女儿一条活路的。您也清楚,已有婚约的女孩不在征选之列。我的女儿中只有约儿没有婚约——原先我还以为她一定也有……现在,我知道贵府难以接受她作为儿媳,那么,您能不能发发善心,给她一纸婚约,让她安然度过一两个月的时间?随后,贵府随便寻一个理由悔婚即可,我以祖宗和夫家的声誉起誓绝不会纠缠。”

  萧筌听了,沉默不语。

  杨氏看了看他,轻轻跪了下来,说:“萧大人,请您行个方便吧!”

  萧筌看了看她们两人,连连摇头:“夫人,您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一来萧凌的名声一定会受累;还有,婚约在诏令前后达成,随后又毁弃,叫别人听说,难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来日有人提及,不又是一桩事吗?这不是叫我们拿家门的前程开玩笑吗?”

  杨氏忙说:“大人放心,这个婚约,我们不会到处宣扬,只是备作查证,经手的人寥寥可数。只要仔细打点,不会出差错,也绝不会给贵府造成什么麻烦。”

  萧筌一想,笑着说:“夫人,其实这件事也有别的办法,您应该知道的吧?这次,萧家也要送出一个女孩。我们不会像您这么紧张。”

  杨氏说:“可是,那毕竟还牵扯另外的人,中间也颇多关节……”

  萧筌脸色一沉:“对夫人而言,这是更容易的办法——夫人刚才所说之事,恕难答应。您请回吧!”

  杨氏还想再说话,刚才通信的仆人早带了几个仆人上来,不由分说将她们请了出去。

  钱大人和萧筌所说的办法,杨氏也知道。公卿之家,为了让自家骨肉躲避宫女征选,可以从同族、家中婢女中选择相貌出色的女孩,认作义女,顶替入宫;或者,可以通过人牙子买一个贱民或穷苦人家的女孩顶替。约儿一直追问,杨氏便把这个法子告诉了她。约儿听了,半天没说话。

  杨氏说:“我去找找看。也许有的女孩愿意进宫也说不定。”

  顺儿叹了口气说:“娘,你以前不是说过:夺人家女儿、破人家团圆,会遭报应的?”

  约儿听了,也拉起母亲的手说:“姐姐说得对,我们不想去,别人家的女儿就想去了?娘,你别着急。诏令下到各道、再到各州,募齐了人再送到京中,也需要时间,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杨氏攥紧约儿的手说:“如果有报应,就让我来受!总之我死都不会叫你去那个肮脏不堪、勾心斗角的地方!”

  约儿看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母亲天天拜佛念经,最悯老惜贫,在文水,很多人提起她都会念一句佛,叫一声大善人。可是,此刻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固执,无畏,甚至透着一股令人害怕的狠劲儿。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样。

  杨氏最终还是派人去找了人牙子。人牙子很快便领来几个年纪跟约儿相仿的女孩。约儿偷偷地躲在屏风后面看,只见她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瞪着惊恐的眼睛。杨氏挨个看了看,叹息了一番,问:“你们可有念过书的?”

  人牙子听了,笑着说:“夫人您真会说笑,她们饭也吃不上,哪有钱念书?”

  杨氏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不满意。看几个孩子可怜,她便买了下来,叫人把她们送回家去了。

  如是几番,杨氏和约儿都有些不耐。每一次杨氏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却又是赠钱又是舍物,只恨自己没钱替她们一一赎身。约儿讨厌每天看那些贫苦的孩子。她的想法是,要么你有能力救她们于苦海,要么你索性不要管,因为那什么也改变不了。“你救得了她们吗?”她对母亲说,“你把她们送回家,也许她们的爹娘还会把她们卖给人牙子,你给她们的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落在她们手里!都是徒劳!”

  “依你说,她们怎么才能逃出生天?”杨氏问。

  “要是我是她们,碰见你这样的大善人,我就抱住你的腿,死也不放,求你留下来当丫头;把我当猪狗卖出去的爹娘,我才不要他们当我的父母!我自己想法子过活,做乞丐也好,当货郎也好,实在不行我去尼 姑庵里剃发当姑子去!”约儿说。

  “阿弥陀佛!”杨氏被她说得笑起来,“你是随便丢在哪里也能活的人,是铜铁打的!是人谁没有胆小软弱的时候,就你天不怕地不怕!”

  顺儿也笑着说:“是啊!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长大的,她们是怎么长大的?你从小爹娘疼爱、锦衣玉食,也见多识广,可不有底气这么说?她们从小受苦挨打,胆子不是越活越细?去了陌生的地方,见了生人,害怕还来不及,还敢随便说话、行动吗?”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啊……”约儿说。

  她们正说笑着,头一回找的人牙子又来了,身后跟着一乘小轿。她神秘兮兮地跟杨氏说:“夫人,这回小的找了一个好的,是犯了事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人长得好,也识文断字的,真是难得啊!好几户人家都在争着要!小的跟夫人是有缘人,所以先送来您府上,要是您觉得好就当下留下;要是觉得不好,小的再去找别家。”

  杨氏一听,忙说:“好好!快领出来看看!”

  约儿在屏风后听了,情不自禁地看轿子。轿子一侧的小窗上挂着稀疏的细竹帘,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女孩的侧影。她似乎注意到了约儿在看她,脸庞也微微侧过来,回望约儿。

  人牙子听了杨氏的话,显得有些为难:“夫人,不是小的拿腔作势……只是这孩子与以前的不一样,加上又有好几家抢着要,万一先看了又定不下来只怕日后不妥……所以要先决定要了,现付了银子,才肯下轿。——请夫人放心,那孩子的样貌是一等的,琴棋书画也没有一样不精的,绝不会出漏子!”

  杨氏知道人牙子是担心一旦人下了轿她又反悔的话,日后不免留下口实,那后来买下的人家不免忌讳。杨氏想了想,说:“那就照你说的。人下了轿,银子这就给你。”

  人牙子听了,笑逐颜开,起身就要去掀轿帘。她的手刚要掀起轿门,约儿却突然跑过来,按住她的手。

  杨氏和顺儿吓了一跳,齐声问:“约儿,你干什么?”

  约儿好像没听见一样,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人牙子尴尬地回头看着杨氏。

  杨氏道:“约儿,快请人家下轿……是要替你应劫的贵人啊……”

  约儿看了母亲一眼,却对轿子内的女孩说起话来:“你……是自己愿意进宫的吗?”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她。

  轿子里没有声响。人牙子笑着说:“小姐有话还是跟我说好了,这孩子一向话少……”

  约儿看了看轿子,淡淡笑起来:“本来该我去的,却让家里人都跟着不得安生,还叫别人家的女儿替我受罪?人家的女儿不也是爹娘的宝贝吗?”

  人牙子一听,干笑起来。“哎哟,真是位有善心的小姐,想必是跟着夫人信佛吃斋,所以才有这份心!不过,小姐有所不知,这个孩子是罪臣家的孩子,本来也是要没入官家做奴婢的!对她来说,进宫只怕比在外面还好呢!”

  约儿厌恶地扭过头不理她,对着轿子里又问:“你说实话,是自己想进宫吗?”

  轿子里依旧没有回应。

  人牙子有些不耐烦,扭头讨杨氏的示下。“夫人,小的是好意,所以先送来贵府上,若您和小姐不想要,那我就先走了。”

  杨氏刚要开口,约儿已伸手去拉轿子的帘子:“你别害怕,若不愿意,我赎你出来,还归本家。”

  里面一只纤细的手一把拉住帘子。约儿隐约看见帘内是一个清秀的女孩,那女孩却立即别过头不欲让她看清。“蒋妈,我们还是走吧。”女孩忙说。她的声音明朗、清脆。

  约儿一愣:“难道你真的愿意替人进宫吗?”

  轿子里却没了声响。

  人牙子僵在中间左右为难。

  杨氏看着约儿,正要再劝说,轿子里的女孩敲了敲轿门,人牙子一想说:“那么,夫人……您还是再问其他人吧……小的也再寻他家好了……”

  杨氏还想挽留,人牙子却不由分说地叫轿夫进门,一路抬着轿子跑了。

  约儿有些失落地看着她们走远,杨氏气恼地又落下泪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顺儿见母亲伤心,也在旁数落起来:“你难道一点也不体谅娘的苦心吗?你以为娘这样做就不难过吗?”

  约儿看了看顺儿:“我想,如果我是她,家人被朝廷定为罪人,我才不会想进宫里去!因为皇帝是我的仇家,我天天看着仇人,岂不难过死了?也许,我还会想要趁机报仇!”

  杨氏听了一个激灵,想想也有些后怕。若要选人代替,找罪家之女绝对不是好办法。可是看着约儿,她仍是心烦,喃喃自语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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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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