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泪
温雪幻蕾2017-02-23 20:083,694

  萧瑀这时又抬头看了约儿一眼。

  约儿这时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她刚才并不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这时却反应了过来。难道他说的是自己?她的心怦怦跳起来,忙心虚地往后退了几寸,以免被皇帝察觉。

  萧瑀看出了她的慌张,想了想说:“陛下,若非您首肯,老臣不会说出她的名号。”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那你告诉我原因:萧公为何要这个宫人?”

  萧瑀凄然一笑:“陛下,实不相瞒,老臣是为了孙儿。”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了。前番为了萧家以婚约协卢家女孩逃避征选的事,他已经很不开心,如今看来,这事还没完。虽然宫女多一个少一个甚无所谓,可是,这让他觉得难堪。为了这份难堪,有些无所谓的事便需要重新计议。

  约儿看了看皇帝,悄悄递了个眼色给萧瑀,希望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皇帝的脸色已经透出不快,说了也许只会惹祸上身。况且,她现在已在宫中,与萧凌的短暂爱恋被皇帝听闻会做何感想,又会如何处置她?

  但是,萧瑀却对她的暗示视若无睹。他恭敬地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叩头道:“陛下,正如老臣所说,因为种种阴差阳错,我的孙儿与他中意的人错过一场姻缘;而家里强迫他结立的婚约又无法让他安心。他甚至打算出家来悔婚!这些日子,家人为这件事都寝食难安……所以,老臣恳求陛下原谅老臣,成全老臣不肖孙儿的姻缘。老臣愿领受陛下的一切责罚!”

  皇帝默默看着他,平静地喝下一口茶,却没有开口说话。

  约儿看着萧瑀,心里五味杂陈。她的脑海中无缘由地展开一张信纸,上面凌乱地满满地写着萧凌,萧凌,萧凌,萧凌,萧凌……她努力睁大眼睛,怕泪水不听话地落下来。

  “萧公快平身。”李世民终于开了口。

  萧瑀却仍跪着不起:“陛下是否答应老臣呢?”

  “小孩子家的话,你不要太当真。”李世民勉强笑了笑,“为一个女人就要出家?这样的子孙该严加训导才是,萧公怎么能由着他胡闹!”

  “陛下,说来惭愧……他这话不是玩笑。有两次他背着行李从家里跑出去,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找回来……”萧瑀郑重其事地说,“陛下,事情闹到今天的地步,都是老臣和家人画蛇添足所致!陛下因为卢家的事一定对老臣心存不满,这件事陛下尽可惩罚!只是……老臣还是希望陛下能够割爱,成全不肖孙。唐突冒犯之罪,老臣一人愿全部领受!”

  “那你要先告诉我宫人的名号啊!”李世民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约儿心乱如麻。恰好一只扁舟靠岸,刘庄不在岸边,约儿忙说:“陛下,小的先去系舟。”

  皇帝点头,她迫不及待地出了风帐,一路快步去到水边。

  风帐内,萧瑀目送约儿一路走远,才回过神,说:“宫人名叫武约。”

  “怎么这名字听得耳熟?”李世民微微皱了皱眉,对着帐外喊道,“丁副监——”

  在帐外候命的丁全立刻走到帐内。

  “有个宫人,名叫武约的,你可有印象?”李世民问。

  丁全在帐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方才又暗暗查看皇帝的脸色,听他询问,忙回道:“是,当日陛下降诞日指出魏王仪仗有差的正是她。”

  李世民点了点头:“倒是有些见识。”他还是想不起她的样子,想必她也不是让人惊艳的女子。这样的宫女,赐给大臣也不算什么。不过,人的心思就是这么怪,东西尚在手中时全然不在意,一旦要失去,那么敝帚也会变成掌珍。现在,他突然很舍不得。萧瑀期待地看着他,他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那目光,可是,他没有发话。

  丁全想了想,笑着说:“这位宫人也曾入侍陛下,想来陛下忘记了。”以他侍奉皇帝十几年的经验,他明白皇帝现在的心思。所以,他要帮助皇帝。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他,露出笑意:“是吗?我倒忙得忘了。”

  萧瑀听了,惊讶地看着他们。依照大唐的宫廷制度,已经侍奉过皇帝的宫女不能随意出宫。

  丁全低头道:“因为这位宫人正是那日及笄,所以下臣记得清楚。”

  李世民点了点头,扭头看着萧瑀,轻轻叹息了一声。

  萧瑀恍惚地答道:“因缘如此,也无可奈何。”过了半晌,又道:“我的孙子,也许留不住了……”

  李世民轻松地起身:“萧公不必忧心,孩子们不过是年少任性,过几日保准都忘了有这回事了!来,我们一起登舟赏春去吧!”

  尽管明知希望渺茫,但是,约儿心里还是突然有了期盼。一连几天,她都在默默等待,希望有人突然召她,告诉她可以出宫。她甚至悄悄收拾了几件行李。

  然而,她什么也没等到。她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有奢望。可是,人就是这样,一旦有所期待,就不想轻易放弃。

  ——除非,是被现实残酷地掐灭。

  第三天夜里,当约儿她们完成一天的忙碌,跟随司宾刘庄回掖庭时,刘庄仿佛无心地说:“唉,年少就是无知!大好的前程不要,怎么就皈依佛门了?”

  约儿吃了一惊。

  陈游素忙问:“是谁出家了?”

  刘庄轻轻瞥了约儿一眼,说:“萧丞相的嫡孙。说是今天留了信出走,要去江南的寺院出家。”

  “啊,是为了他那位心上人吗?他家里不去拦他吗?”陈游素问。

  “说是一直知道他有这念头,日防夜防……”刘庄说,“谁知还是让他寻了个空子逃出家门。”

  女孩们全都沉默不语了。那是感动和遗憾的沉默,为一个男人的痴情,为一段生生扯碎的爱,也为她们自己——她们中有的人入宫前也已经有了牵挂,有的则连初恋都不曾有过……

  约儿心如刀割,仿佛魂魄突然被什么东西挖走了,她的身子里一下子空缺了一块,她已经不是完整的人。她默默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起来。

  大家都回屋了,她说去如厕,却偷偷跑到一个僻静处。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哭得心痛,她宁愿他平静地过他的贵公子生活,因为只隔着一道宫墙,她还可以想念;现在他去了江南,岂不连思念也要跋山涉水?连思念也变得困难了,他们可怎么办?

  她正哭到伤心处,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咳嗽。她回头,竟是刘庄。她急忙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

  刘庄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说:“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约儿掩饰说:“不知怎么了,今天格外想家……

  刘庄点头:“这也难免。来这里的人,谁还没有点儿牵挂呢?”

  约儿沉默。

  “可是,牵挂又有什么用呢?”刘庄叹了口气,说,“无谓的牵挂,只会让所有人都受伤。”

  约儿深深低下头。刘庄一定都知道了。她心里稍稍放松了,眼泪又下来了:“您还听到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刘庄惊诧地看着她:“劝你是希望你今后收敛,你反倒更加不管不顾了吗?”

  约儿哽咽着说:“日后不是连想要牵挂也不能了嘛,所以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刘庄听了,也感到心酸,想了想,说:“那孩子走之前自己剪了头发,是真的铁了心。萧家已经天翻地覆,萧公连着那孩子的父母全都病倒。他们已经派人去江南找了,可是,既然他是有心躲避,要找到谈何容易……”

  约儿擦干眼泪,向刘庄深深一拜:“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让您为我担心,真是抱歉。”

  刘庄见她恢复如常,叹息一声,说:“事已至此,缘分尽绝,所以你打起精神来吧……”

  她还想说:“即便如此,你在宫里恐怕也会很难过……”但是最终却没有说。——不消几日,约儿就会亲身感受到这些的。

  约儿回到房里,发现卢悦心睡在了原来崔道静的位置上。

  卢悦心看上去精神恍惚,看到约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约儿也恨着卢家——即便她并非真正的卢家人,也故意不理她。

  陈游素因为她们素日不和,也不放在心上,兴冲冲对约儿说:“你听说了吗?卢尚寝差点要被去职,是窦尚宫力保才留住的……”

  约儿勉强应了一声,心想皇帝应该为这件事大动肝火了。

  陈游素对她的反应颇不满意:“你为什么都不惊讶?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约儿默默收拾被褥,准备睡觉。

  “哈哈,你想想,萧家公子不是拒绝过跟卢家小姐的指婚吗?”陈游素看了看卢悦心一眼,“那一定是卢家人在说谎呗!他们为了不让自己家的女儿入宫,所以才匆忙跟萧家结亲,可是,萧家的公子却根本没答应——卢尚寝也是卢家人,自然应该知道这些。知情不报,当然是大罪……”

  约儿躺下,也不接话。卢悦心也背对着她们躺下。

  陈游素看了看她们,觉得无趣,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说下去:“还有啊,有人说,萧家公子的心上人是宫里的人,想来就是跟咱们一块儿进宫的人呢……你说会是谁啊?”没有人理她,她忍不住推了推约儿。

  约儿不耐烦地用被子蒙住头。

  她做了混乱不堪的梦,在梦里,萧凌在山上走,她跟在后面,她拼命呼唤他,可是他都没有回头;她伸手想要去拍他,可是,她的手总是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而够不着他……

  她哭着醒来。

  陈游素被她惊醒了,在黑暗中不满地咕哝:“真讨厌啊,你发什么梦呢?”

  约儿装作若无其事,擦擦眼泪,翻身又去睡觉。

  这时,陈游素却清醒了,突然问道:“你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约儿没有吭声。

  陈游素推了推她。

  约儿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去。

  “如果是你,那你可真是……”陈游素在黑暗中说,“让人羡慕……”

  约儿的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她用被子捂住嘴,可是,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隐约的哭泣声让掖庭宫的夜凄冷,荒凉……

继续阅读:避暑九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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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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